莫索里哀的圣职者跑团后日谈
波莱尔港口暂且在黎明将至的昏暗中沉睡,零星灯火点缀在深浅不同的建筑阴影中,港口的灯塔顶替了金星的位置,在黯色的云中宣告着指引。夜幕下的海洋是毫无特色的灰,波浪折叠的痕迹让它看起来像一块久经捶打的铁,雾气开始汇聚,模糊着海面,将远处天际线和近处礁石遮挡得朦胧,不一会,湿哒哒的水汽就凝结在岩石、塑料、木板等任何硬质的冷表面上。
乔西·巴特呆呆坐在那副绘制了一个多月的画作前,三个颜料盘上都满是色块,画布上的海面同实际的海面一样被透明质地的黑暗遮蔽,与他一同等待拂晓的来临。这幅画不能算糟糕,但乔西对它毫无信心,尤其是当他知道他的对手们大多已经完成了绘制,一个个都开始准备装裱的时候。日出的瞬间太短暂了,光线微妙的变动与水面、云层的应和每日也不尽相同,他渴望捕捉到的太阳跃出海平面的时刻往往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光芒,擦亮整个天穹,同时也令年轻的画家目眩神迷,只能靠残留在记忆中的色彩来复原。回到住所后,乔西整天沉浸在日出的回忆里,错过了学院的毕业舞会通知和房租催缴单,帮他付钱的朋友戏称乔西是受到了黎明女神的诱惑,完全忘记了还有生活要过。
年轻人眺望着大海,他已经在画布上用层层颜料填补了许多海浪,沙滩上略有些杂物,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老旧的码头,零散的礁石凸显在远处,这些东西都在晨光侵略性的光辉下拖曳出长长的阴影,并且自身也难以辨明,实际上他从入夜时刻就开始勾勒每一道转折的角度,他熟知这片少有人来海滩的夜晚,气温和湿度都提醒他再过不久太阳的第一缕光芒就会把海水的灰暗洗去,显现出透彻的蓝来,那时他可就得打起精神开始作画了。
……虽然这可真够冷的。乔西打了个寒战,继续盯着海面。他又忘记带一条毛毯过来,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即使这是五月的夜晚,昼夜温差之大也能让他这样身体素质不佳的学生感冒,老天啊,事情还能更糟一点吗,乔西想到前天收到的来信,心头一沉,不由得闭了一会眼睛,身体自觉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渗出好些泪水。
当他重新抬头的时候,他看到海里走出来一个人。一开始是隐隐绰绰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幽灵似的倏忽出现在海水上,乔西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到那个人慢慢走近了。就像被大海吐出来似的,那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上,穿着一条深色的亚麻裤子,小腿上沾了不少沙粒,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些伤疤。乔西不认得这个年轻人,对方好像也没看到他,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留下一长串脚印在沙滩上。很快年轻人走过海滩,踩上木板堆积的栈道,一下子就不见了。几分钟后,乔西才从怪异的感觉中回过神来,那是个活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了,而不是什么少见的自然现象,但确实第一个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念头是他可能目睹了什么灵异事件——比如海难的幽灵从海里走上岸之类的。
脚印很快在海浪的冲刷下变得不够清晰,乔西坐得身体发冷,他站了起来,一边为了让血液循环加快而活动手脚,一边借着稍微亮起的天光观察画布上的笔触和形状。大概还有半小时太阳就会从海平面上升起,乔西往后退,让大海更完整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他的朋友们都不赞成他提前这么多时间来等待日出,但乔西比以往更加固执, 他认为日出前的大海也是这副画中重要的一部分,不如说海才是完整将日出分娩出的载体,用她的水面和波浪反映着每一瞬变化。
“嘿,你是个画家吗?”有人在乔西的身后询问道。他猛地抖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之前从海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穿上了一件敞口衬衫。这时候他才看清对方的长相,不太像当地人,或许是个混血儿,塞西娅她们要是在酒吧碰见一定会上去搭讪的,乔西不着边际地想着,对方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介于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和与你久未闻面的朋友之间,容易让人愿意多说几句。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像过去那样立马予以否认。
“你画的大海很好看。”对方真诚地夸了一句,然后自然地往他手里塞了个酒瓶子,在乔西连连摇头拒绝的时候扬起了手里另一瓶酒,“我只是觉得你快要冻死了,这个时间的海风可不是你这种身板能抵御的。哦,我叫诺丁,先生,怎么称呼?”
“乔西·巴特。而且我还不能算个画家……”乔西不太好意思地学着诺丁那样对着瓶口喝了一口,被辛辣的味道呛得直皱眉头,简直和吞下一团火焰没两样,但很快火焰就流窜到四肢百骸,暖和得叫人热泪盈眶,虽然对乔西来说一半原因是被刺激的,他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而身旁站着的年轻人就像喝水一样流畅自然咽下酒液。
“但是你画的大海真的很不错,你看,她的波浪和水面的起伏,尽管颜色很暗,但你画得很仔细——沉默的美和力量,有着金属质感的反光,像水银一样!我喜欢你的画,这是她的另一面,在夜晚和月亮的侍奉下变得优雅又温柔了起来,嗯嗯,而且她正在黎明的照耀下苏醒,蓝色和玫瑰色的海面,她美得像是宝石一样,不同的光线下有不同的色彩……”诺丁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眼睛亮闪闪的,乔西窘迫极了,他不擅长面对称赞,尤其是来自陌生人的,这让他在学院里吃了不少亏,为了转移话题,他干咳了两声:“也许对日出的处理有些太夸张了,谢谢你,诺丁先生,看来你很喜欢大海……?呃,刚才你是才从海里上来的吗?”
诺丁喝了一口酒:“嗯?是的。我和我的家人吵架了,所以去海里游了一会泳。海水有助于让脑袋冷静下来,好让我能不在过于激动的状态下做决定。”
在海里游泳——运动有助放空思绪,或者是低温的海水让人物理冷静下来?乔西想了想自己那帮朋友的解压方式,觉得诺丁的方法对身体相当有益,当然,从未下海游泳过的年轻画家不知道在没有指引的漆黑一片的海里游荡是多危险的一件事,所以他只把这个回答单纯接受了下来,没有细想。真奇怪,可能是那口烈酒效果太好了,为了回馈那份暖意,乔西竟然像每次听自己的熟人们抱怨那样顺口问了下去:“你和你的家人,发生什么事啦?”
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卡壳了好一会,刚想开口表明自己多管闲事的歉意的时候,对方捏着自己的下巴,艰难解释道:“……这是一件有点复杂的事情。很离奇,离奇到它发生在我自己身上都不可思议的程度,我是说,就像什么传奇小说的主角一定会有的背景故事那样。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它当故事听。”
“哦。呃。”乔西眨了眨眼睛,“好的?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说的。向我们的杰夫老爹发誓。”他习惯性地把安抚朋友们的保证拿了出来。
“哎呀,你就喝醉啦?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事……反正只是陌生人的故事罢了。”诺丁露出有些好笑似的表情,随后又喝了一口酒,组织了一下语言,“嗯……首先,自我介绍,我是个和大海打交道的水手,是个不知道父母在哪的孤儿。从洗甲板开始干起,一直到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船。我在海洋的抚育和训练下成长,学会同她相处,凭借一些运气活下来,虽然不太容易,但正因为同大海在一起要全神贯注,你得时刻注意着她,所以我从没什么心思去寻找亲人和故乡,那不是优先选项。从早到晚,什么风向洋流注水转舵,你还得关心你的船,在船上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没那么多心思想自个是谁。但命运嘛!命运,就像大海总是能让你出乎意料。我和我的父亲相认了。我是说,”他停下来回忆了一会,“我觉得他一开始没想告诉我的。那是个意外,如果我不追问的话。”
乔西吸了吸鼻子,他觉得海风又有些凉了,只好尝试着舔一口瓶子里的酒:“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不冒昧的话……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是个好人,无可否认的,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的人,从哪个方面来评价都是这样。他当时要去……冒险,一场极其危险、有去无回的冒险,或者说他没有想过活下来的事情。但他不是为了我的安全而抛弃我的。”
“抛弃?他没有把你安置在哪个亲戚那里吗?”
“如果大海能算他的姊妹的话。当然,当然,他认为大海会养育我,神会指引我的前路,他是这样想的,觉得我一定可以活下来,然后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你的父亲是个虔诚的教徒?”
“是的,已经到了走火入魔、无药可救的地步。”诺丁脸上的表情介于无奈和嫌弃之间。“我并不特别介意这一点……好吧,也有点介意。毕竟你想,你前面这么些年遭遇的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人当年做的狗屎决定,谁也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对吧?”
乔西想了想,有些同情这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他想这个年轻人的父亲可能是一位前往未开化地区的传教士,将自己的孩子交予了海上遇见的船舶后便离开了,当孩子长大成人后他们在某地偶遇,已经成为海员的孩子却被父亲要求继承他的信仰……他忍不住皱眉:“你的父亲要求你信教吗?”
“他没这么说过。”诺丁否认,而后表情变得苦恼,“但……我是个海员,在一些地方和他合不来,可能我的行事作风在他看来难以理解,可你不能要求我对那些同行温柔以待吧?”
(你不能要求我把俘虏都放了吧?诺丁还记得自己难以置信的反问,而弗西斯则是一脸认真地回答我希望你能这么考虑。最后诺丁选择把他们都丢进海里,让大海替他俩的争辩做判断。)
“所以你们吵架了?”乔西小心问道。
“不,”对方撇撇嘴,“他不是那种古板又爱训诫人的人,性格也很好相处,我的船员们都挺喜欢他,连船上的猫也喜欢他。我们吵不起来,但你有遇见过那种人吗?你们的对话没有任何效果,固执得就像石头一样,退让——的确是退让,但你看到那个笑容就来气。他不听你的!他甚至没有敷衍你,但就是不会改变主意!”诺丁又灌了一口。
“哎,这恐怕是每个和父母交流的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诺丁先生。”乔西想到自己的家庭,“我甚至从没成功说服过母亲接受我上了绘画学院的事实,每个圣诞节她都要拿这件事来数落我。”
诺丁长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相比我见过一些其他的家庭长辈,他还算不错——我是说相比而言,然而在我以为事情会有转机的时候……他在过去的年岁里落下一身伤痛,手脚也不能动了。一开始我想着,毕竟是与我有所关联的人,这很好理解,我们可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你也很难相信一个陌生人是你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牵连,所以我只能以利益权衡的角度来对待他,让他在我的船上受到客人的款待,保证过得舒适,尽管这位客人从没要求过什么。”他耸耸肩,“后来,我想着,不能总这样下去。他很痛,他在受苦,虽然固执地称之为应受的惩罚。而理智也这样告诉我,那是他应得的,就算这位神父拯救了许多人,作为一个父亲他仍然对不起我,我的人生被他搞得像一团随手揉皱的纸团一样。”
乔西安静听着,不知怎样安慰这个没有显露一丝负面情绪的年轻人。
“但那真是太不体面了,乔西先生,肉体的痛苦能让人支离破碎,就算我见识过众多失去手脚、被伤寒和坏疽侵蚀的面孔,但那些面孔都不比他的更令人胆战心惊。那就像一尊活着的雕像,仔细观察能看到皲裂的表面下流动的红色的血,很恐怖,你无法想象人要怎样继续活下去,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忍受连绵不断疼痛的情况下。麻药不是那么有效,有时候晚上他会被疼痛弄得看见幻觉,连祷告都做不到。”诺丁陈述着,手指敲打着瓶身,“尽管我不是一个同情心旺盛的人,但照顾他的这些日子还是让我感到不忍心。可我为什么要对他施予同情?那是他自己选的,旁的人只管尊重就行了。我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去寻找一些治愈的手段,让他好过些,也省得自己老是想到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计较他究竟是不是对不起我啦!”
乔西挠挠头:“你是个好人啊,诺丁先生。”
“我也这么认为,起码在这件事情上。”诺丁坦然地点头,又伸出瓶子碰了一下乔西手里的酒瓶,“嘿,但是他不领情,搬出一大段善恶有报和神恩的理论来,要我别去找治疗方法。天哪,还说什么‘禁忌的知识会损害你’‘你不必为我做这些’‘行善的必有偿,作恶的必有业’,真是……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别管他,让他自生自灭?或许在岸上找人照顾他会比较好?不管他以后遇到什么悲惨的事情,都是神给予的惩罚?反正他乐意,这样对我们都好,他不会再因为看到我的行事而难以接受,我也不会再试图理解他。”
诺丁的表情严肃了很多,像是在生气,又像心灰意冷,微微抿着唇,看着波涛不息的海面。
乔西看了看他,把酒瓶放下,走过自己的画板那边,拿起了画笔,开始调颜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年轻的画家自己也对家庭关系十分头疼。乔西出身于乡下的农民家庭,他的家人没一个理解艺术的。他又能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什么建议?
“嗯……所以你昨晚这样和你父亲说了?”乔西画了两笔,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我太生气了,没听完他在说什么就走了。”诺丁摇头。
他们都没再说话,海水渐渐变成稀薄的蓝色,厚实的灰淡去了,天空开始明亮起来。乔西专心往画布上涂抹着色彩,诺丁站在一旁,手里的酒快喝干净了。他再一次望向柔和晨光下的大海,在海平面与天空的交线上已经一点一点染上粉色,淡淡的云层显现了轮廓,大海像是正在苏醒,诺丁留恋地看了它一眼又一眼,转过身,慢慢走向城镇的方向。
他沿着码头往租赁的房子走,路上没有行人,但亮着灯的窗户多了起来。诺丁看到面包房的帮工在揉面,杂货铺的小男孩正卸下护窗的木板,路灯闪烁着不太明亮的光,倒映在桥下的水面上。他路过一丛没什么香味的月季,邻居家养的狗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耳朵又放下去,直到推开没锁上的房门,他仍然没能思考出昨晚的事应当有一个什么结果。
即使直接告知弗西斯他做下了决定,对方恐怕也不会表示反对,或许他们,不,只是诺丁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与思考家人的存在,毕竟他们还有着许多的时间——时间,说起来,这也是他们时常争论的焦点,弗西斯在寻死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去记得诺丁拥有漫长的生命,而后来他甚至让诺丁去享受这漫长的生命,祝福他拥有充实的人生,哪怕他知道这样的不死不老带来的是永恒的漂泊与层出不穷的追踪和背叛。
见鬼,诺丁心想,他这话骗不到我,但我为什么要为此愤怒不满?因为每每拆穿他的时候,这个人总是毫不反省,还叹息我太过聪明、不好糊弄的缘故?
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晚上,诺丁擦干净脚底,洗了把脸,冲干净身体上的盐渍,把窗户打开,让带着凉意的风进入室内,尽可能磨蹭之后,他才走到弗西斯的卧室前。门半合着,他看向里面,床上没有人,床单满是褶皱。弗西斯滚落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倚靠着墙角,盯着天花板颤抖。他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散开了,露出那两个永不愈合的血洞来,纯粹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神,眼睛里没有焦距。诺丁快步走过去,喊着对方的名字,沉浸在幻觉中的人无法做出回应,诺丁啧了一声,用力握住他的双手,把人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扶起后推到床上。
弗西斯的手脚都无法动弹,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着,诺丁不知道他又看到、听到了什么,无法通过呼唤带回他的神智之后,只好聊胜于无地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手。弗西斯的身体并不是冰冷的,而是总维持着一个温度,也从不出汗,所以唯一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中能做出的生理表现只有不受控制的颤抖和逃离,他可能是在半夜陷入幻觉,无意识挣扎中滚下了床。诺丁心想之后要在他的卧室里铺上地毯。
这个情况下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握住对方的手,不时叫弗西斯的名字之外,诺丁甚至觉得自己触碰的人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讯息了,但幸好,最后弗西斯总是会冷静下来,这次也不例外。天已经亮了,诺丁小心把弗西斯的身体塞进被子里,把他的长发整理了一下,发现又有很多打结的地方,思考了一下,也懒得再去找梳子,一屁股坐下在床边开始帮对方解开头发。
不一会,诺丁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他莫名其妙地回看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良久,他听到弗西斯说:“谢谢你,我的孩子。”
“唉……”听到他这样说,诺丁反而叹了气,他把那束头发一扔,抬头道:“我们谈谈?”
弗西斯微笑着等他的后文。
“你其实并不在意你的身体变成什么样是吗,从一开始,从你打定主意要回到那个岛的时候?”
“这是我应得的裁决,也是公平的砝码。”
“你曾说过唯一的仁慈就是结束你的生命,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是的,如果你能这样做,我会十分感激。”弗西斯犹豫了一会,还是这么说。
“所以,我将要怎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你并不在意咯?”诺丁摆摆手阻止对方的回答,“不,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我是你,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但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痛苦的。所以,我只能理解为,你想要、并且需要它们,不然你为什么拒绝我帮你寻找治愈和减轻痛苦的方法?”
弗西斯摇摇头:“诺丁,魔法是亵渎的知识,那太容易让人踏入不应踏入的领域,在晦涩的语言和典故中发狂,追寻神秘之人将会被注视……我不希望你经历那些事情。那很危险,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做。”
“哦,你真是很会为他人着想。”诺丁回了一句,“当然了,你宁愿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你在模仿救世主吗?”
“我并不自比为弥赛亚。只是……那是必须要做的,无人能去做的事情,纵使人的生命不过是时间中落下的沙砾,甚至不能作为祂们眼中的背景……但仍旧是必要的。”
“我不懂你,弗西斯,也不再想去弄明白。”诺丁把被单拂平,“我懒得为你考虑那么多了。”
弗西斯说:“你可以留我在这里,我的孩子,去做你想做的吧。你喜欢出海,冒险,去结交各种朋友,这很好,我祝福你能在海上获得幸福。”
“然后等许多年后我回到这里来,只有一些关于不老不死疯子的传闻,这里会变成鬼屋,然后有个会用古怪魔法听不懂人话的疯子,或者有人听了你的絮絮叨叨也发疯了。不,没门。我打定主意了,我要把你带着去寻找治愈魔法,你爱怎么拒绝怎么拒绝去吧,我不在乎了,反正我只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点才这样做的。”诺丁给了他一个白眼,“就这样。等船厂的人检修好诺亚号我们就出发,在那之前,你总该听说过有什么遗迹里有神秘魔法的传闻吧?”
弗西斯沉默了很久,摇头,他的孩子也毫不意外,丢下一句“我去做早饭”就离开了。房间的窗帘遮蔽着逐渐明亮的阳光,但随着外界的明亮,那一缕从交叠窗帘缝隙中透入的光芒也明晰起来,像是利剑般锋利笔直,绳索般投向躺在床上的人,他抬起手,让它被光照亮,可无论如何,光亮总是对着他的。弗西斯的眼睛并不会再流泪,最终,他合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一线温度停留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