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记念。
9:6 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旧约·约伯记》
40:18 你们究竟将谁比神,用什么形像与神比较呢?
即使是他,尚且年幼的时候也受过伤。或许常人无法将记忆保存那样长久,他的细胞却忠实地将一切他想要知晓的信息刻录、留存。步入阳光渐强的中庭时,一瞬间既视感令仅有的那段记忆浮现:在开放着花朵的荫蔽下,光斑笼罩在沾了灰尘的手掌中,鲜红体液如倏忽从沙漠涌现的水泉那样从掌纹的缝隙中溜了出来,那道豁口被自愈的细胞拉拉链一般缝紧,卡在血肉中的细小砂石被新生的皮肤顶出,血流变成了疮疤,那疮疤则犹如寒冷时节漂浮在水面的油脂,脆弱得用指尖拂过就碎裂落下。
幼年的初鸟注视着数息间发生在这具躯体上自然又不自然的变化,手已完好如初,只剩下仍有些濡湿的血迹,那是附着其上的污渍,他走到喷泉的水池边,水流带走浅淡的红色,仔仔细细将残余的一切洗净。这就是他关于疼痛的最初印象,能够感到新鲜湿润的生命通过门的缝隙联通了内外,这也是治愈,是恢复,是回归,是新生,并且除了目睹变化发生的记忆之外别无证据能证实它存在过。
直到在学校里看到了同龄人因为打闹受伤的疼痛哭号起来,他才察觉常人的感官并不能细微地体察那一切。即使从书籍、音像制品、电视广播中学习了许多情感的定义,能够自然地使用表情,却依旧无法从内部得到注解,他为世上美好的一切感到喜悦与欣慰,为世上丑恶的一切感到痛心与悲哀,但那只是从充满斑驳划痕的模糊镜面中勉强辨认的种类。除此之外的另一个标签,随着冰冷的雨一起被记录,是由颤抖、摇曳的不安充实的空气,一个即将涨破的气球被塞进了胸腔,他的骨头好似变成了玻璃,在不知名的压力下摇摇欲坠。有机物迸溅出鲜红的雨水积成水洼,而那个男人……
初鸟在晃神中不知不觉走到一丛蔷薇前,这是征兆吗?便微微睁开眼端详着它。或许是今天的值日者已经浇过水,许多亮晶晶的水珠悬挂在叶片和花蕾上反射着虹色的光芒,浓稠的绿色里点缀着丛簇的深深浅浅的粉白,每一朵都正处在即将盛放的前夕,就好像拼尽全力要展现出生命力一样,在阳光下鲜活的姿态非常美丽。初鸟伸手触碰了其中一朵,洋溢的阳光的温度仿佛从花的那一边传递到他身上,有重量似的推开了那些轻飘飘又潮湿的思绪。
“啊…抱歉。”先前没有发现,那一朵恰好比其它更早盛开,正是最为美丽、也最脆弱的时刻,一片花瓣因为他的触碰掉了下来,于是这朵花就步入衰败的时期了。初鸟拾起了它,对着枝头上的它说道:“…是我的错。你本应继续开放的。”
他又一次更加小心地触碰了花朵,然后花萼上的苞片重新生长分化,成为另一朵尚未开放的蓓蕾。
初鸟退后了一步,比较了它与之前的形象,就像画家比较着画面与参照物的差异,准备用颜料修正一样。但…如果这就是它将要变化的样子,自己又何必去徒增一笔,扰乱既定的光景呢?造物主给予万物各自的职责,植物遵照时令生长,动物依据习性繁殖,水成为冰,成为汽,将生命流转……这是非神力不可造就的伟业,他应当满怀敬意的欣赏画上的色彩,同时也谨记自己的责任,将神的光辉平等地分发、传播给众人。
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真实。
书页翻到了最后一页,初鸟合上植物志,起身到阅览室去。一路上信徒们自然地忽视了他,被环绕与注视已经让他暂时有些…厌倦,那些纯粹的信任像给予酩酊的酒精,只需要沉醉其中就能对某些事实熟视无睹。但自己也必须要宽恕他们,因为这也是愚昧世人的原罪,他的血,他的细胞,他的每一被用于实验的部分都是分发的圣餐,饮下它们的人或许也是应有的牺牲。所以他在人群中无需畏惧和惶恐。尽管无头老鼠的目光如影随形,将旁人的眼神和话语扭曲成混乱不安的模样,他知道这是试炼的一部分,是那个人遗留的毒素和诅咒。
阅览室被阳光染得暖洋洋的,他在书架的间隙内行走,伸手拂过排列整齐的书脊,轻轻将缺失的一块推了进去。这里没有老鼠,他漫无目的地绕过知识的残骸们,走到那张桌子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角落空调出风口正对的座位上,宇津木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头微微歪着睡着了。像警觉的猫觅到合意的空箱子,睡得很沉,原本整齐的司教袍下摆有些褶皱,刘海下蓬卷的发丝被呼吸吹得微微颤动,这让他想起小猫睡着的时候它的胡须也是这样摆动的,好像在侦测空气中是否存在不安的电波,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从睡梦中逃离。猫是这样柔软的生物,尽管你也很容易隔着薄薄的皮肉和脂肪摸到骨头。初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量着这并不常见的图景。
这个时间看到宇津木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更何况是如此能被称为鲜活的状态。他…初鸟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似乎没有特别留意过德幸究竟在哪里,因为只要是需要他出现的时刻,就总能在不远处找到那个身影。但同样的,或许是知趣过头了,有的时候德幸就像透明化的幽灵,除了气息这一无法抹消的证据之外,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融化在人群的阴影里。这样程度的了解令人不快,他们两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
初鸟以平常的视角观察着宇津木德幸。他卓越的记忆能力能够记住每一个与之交谈的人的面孔,但实际上他分不清大多数人的脸,许多时候依靠感知到的情绪来辨别他们。他看到这个人即使在睡梦中也颦住眉头,牙关紧紧咬合让面颊上的肌肉轻微颤抖,眼睑下的眼球不停转动,疲倦与某名原因的挣扎和痛苦纠缠着这张脸,所以那睡容既不安稳也不宁静,形象诠释了何为被梦魇困住无法醒来的可怜人这一形容。他的友人很少露出这类的神色,尤其是在他面前,因为看起来实在过于可怜,所以用长满尖刺的自尊编成荆棘的屏障去掩盖,要从貌似粗疏实际复杂的缝隙中才能找到蛛丝马迹。现在他看到了,他抓住、想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黑暗房间的把手,在其中摸索内部,就好像孩子会对八音盒的内容感兴趣一样,无论那盒子的外表是华美还是粗糙,他们会用各种方式破开它来满足好奇。他是这样想的,于是就这么做了。
但细胞反馈回来的是强烈的抗拒和光滑的拒绝,一片找不到缝隙的冰壁,能够听见其内冰层运动漂移、相互刮擦撞击的细小声音,却只能看到仿若里头空无一物的、有质感的透明。
世上并没有教授如何唤醒沉溺噩梦的人的书本,初鸟便尝试着触碰宇津木的脸颊,这个时候那朵蔷薇的印象突然一闪而过,在手套和皮肤即将接触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试着轻声唤他:“德幸?”
那是在黑暗中的人唐突被光照耀时的反应,宇津木睁开的眼中全是初鸟,他瞳孔紧缩,发出很小的叹息声,绷紧的身躯往后跳了一下。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甚至能在初鸟的眼睛里看到小小的被红色浸没的自己,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实际是被不得体的自己惊吓到。尚且沉浸在噩梦的余韵中,宇津木做不出其它反应来,凭借着本能回答了他:“…创?”
初鸟稍微直起身,恢复了垂眸微笑的神态:“德幸是做噩梦了吗?”他没有坐回座位上,像平常那样手背在身后,俯视着惊魂未定的人。
只需几个呼吸,宇津木平静了下来,一层帷幕遮住了杂乱的情绪,不明显的冷汗让衣服织物贴在背上,他试着将事情轻描淡写:“是的,稍微…只是个噩梦。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吗。”初鸟验证了这必然的答案,同时感到了无趣与好奇,德幸总是这样,习惯布置一些很容易就被看穿的谎言,拙劣到可以去怀疑那是不是一种撒娇的方式。大部分时候初鸟不会在意,就如他所愿无视掉突起的纸片毛边,但有的时候他会出于警示的目的去伸手撕下它。
“德幸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可以说给我听吗?”初鸟把目光转向桌面,一摞研究相关的资料书堆在那里,夹杂着好些实验报告、数据图表和研究所内部各类申请单,单独放置在一边的是已经处理完的部分,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联合以前的记忆想象德幸之前坐在桌前埋头工作的样子,记忆一下子跃出一张带着温暖热可可气息的印象来:标记的时间是阿卡夏早期的某个冬夜,他们在一间暂时被用来当作阅览室的房间里读书,没有任何取暖设施,那个时候德幸成为host不久,而自己对温度一向不那么敏感,室内像是萦绕着冰冷的洋流,尽管桌上的台灯足以为他们两人提供暖黄的光源。他坐在德幸身后的小沙发上,白瓷马克杯里是温度合宜、按照常人口味来说是甜度地狱的、加了过分糖浆和奶的热可可,旁边的盘子里摆了小巧的巧克力点心。德幸还多余地准备了毛茸茸的毯子。他们各自阅读着书本,德幸那边沙沙的书写声时断时续,氛围宁静又静谧,叫人恍觉时间都几乎要凝固在里头。那天是圣诞前夜,一袋系了红色绸缎的姜饼被放在书堆顶端,那是阿卡夏的人们赠予的,所有人一起欢笑着,暖和的气流把玻璃内侧涂成模糊一片。
类似于惊慌闪躲的神情最后与想要尽力表现的笑容混在一起,变成带有心虚意味的不那么好看的战战兢兢,哪怕他用一如平常的语气平铺直叙地说梦见了无头的老鼠。德幸的确不会在话语中掺入虚假,但避重就轻和混淆概念的把戏他轻车架熟。所以那会是什么呢?更多的,无辜的,被用做筑坛的牺牲吗?不,那显然不是这个人会担忧的事情,他们已然是一同涉足河流的同伴。
“无头的老鼠…啊,德幸你也看到了那光景吗?”初鸟坐了下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桌上那些纸类上有的写了日期,转瞬之间就想起了那件事情,它们能够联系在一起了。“是因为觉得被责备了吗?”
笑容有不明显的动摇,似乎猜中了一些,对方的情绪也出现了闪烁。确实,作为人类而言拥有负罪感是应当的,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明了了,或许自己才是一切的初始和起因,所以那十字架也必然伫立在那里,永远的、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的。
“不必因此负疚。那并不是意外,而是神给予他的礼物,”在得到更多无趣的否认前,初鸟打断了他,“这是神的意志,是我们无法启及和揣度的,纵使感到悲伤,也要当作试炼去接受它。”
“是的…我会跨越它的。比起这个,创今天感觉怎么样?”宇津木终于注意到自己才从睡梦中醒来,衣物和头发都有些凌乱,他小声说着“失礼了”侧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这是本周的身体检查结果,虽然数据比上周有所好转,但依旧存在需要调整药物投入量的项目,考虑到目前……”自然而然地,他扭转了话题,增添筹码似的从资料里抽出属于分析报告的那一份。
“德幸。”初鸟看了一眼密密麻麻排列着数种字符的纸页,出其不意地、十分直接地绕开了他不想参与的讨论,“你觉得这样的我,真的是救世主吗?现在来看,明明是我的细胞带来了毁坏和扭曲,或许有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也说不定。”
“这是毫无疑问的,创,刚才你不是引导了我吗?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复,你就是救世主,是指引我等的道标,神抛掷火焰、催生荆棘在道路上,动摇、犹疑也是它的形态之一。这世上没有不经由牺牲就能到达的终局,那些牺牲是值得悲痛的,但只要我们到达了至高天,那一切都会得到偿还。创,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他说出了肯定的话语,坚定地、没有一丝迟疑的。摇摇晃晃的钟摆被施加了同样的力度推了回来,一层一层地登上阶梯,他们站在镜面的两端,向对面的人投去的请求也总是会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回应。你是星。你是救世主。你是被选中的。你不是怪物。没有人可以指责你。你是没有错的。是正当的,是崇高的,是能够存在的。眼下发生的一切是试炼,是有理由的,是在意料之中可以掌控的。所以你必须是救世主,你不能悲伤,不能愤怒,不能失控,不能无措,不能跨越想象做出抉择,因为一旦那样做了脚下的道路就会崩塌,因为一切都是被神之爱驱动的。
实说了他是人,可人是无法去拯救,也无法去赦免的,因此他也无法留存在人的那一方。缺失了的环无法运转。
但在星星的位置上他渐渐地几乎无法呼吸。困惑,动摇,自我怀疑,神究竟要这样的自己去履行怎样的职责——
他需要等待一个契机,等待新的指引,此前的篇章才能被续写为伟大的铺垫,所以这样的对话不断重复,直到逼近两个人都能够目睹的极限为止。
当榎本夫妇的死被证实之后,初鸟隐约察觉到它来临了。他无从举证那份冲动究竟从何而来,铺天盖地一般裹挟着赫赫威势在体内盘旋着涌动着,他想着或许说出口并不难,这是他的职责,这是他们的命运。德幸会明白的。
但当挨第一击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瞬可以称得上是茫然。腹腔神经丛被击中,短暂的眩晕感让“或许内脏破裂了”的猜测从脑中滑走,他从不知道德幸有这样大的力气,毕竟平日里看起来是徒有一副宽大骨架的瘦削模样,在处理暴走的实验体时也很少劳动肉体。冰从空气中生出,锋利的锥体成形的一刹就被对方抓住直直朝着自己的咽喉刺了过来,另一只手摁住了头,连带着他的身体一起钉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初鸟见过施暴的人,他们的神情往往是绷紧了、失控了的,透露出比野兽撕杀时还要狰狞的凶狠,以及非要致人于死地的恶意,但宇津木此时看起来只是比平时更认真,连声音都是平稳冷静的:“可是创,你是不会死的。”他没有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这微小的区别在此时有什么意义吗?
初鸟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没有还手,也没有使用能力阻止对方,任凭仿佛由骨头构成的、几乎有些硌人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德幸不愧出身医药世家,对于人体构造的了解让他的攻击基本上都朝着致死处去,他本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出于只有他们俩知晓的立场才请求对方的协助。
疼痛,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疼痛,从被折断的手臂、被冻伤的皮肤和内部断裂的骨头与内脏传来,他在其中明白了德幸的意思。细胞新生的力量源源不断,在他的身体上循环着修复-损伤的进程,所以对于人类来说的致命伤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德幸拔出冰锥,目视着他脖子上穿透了能看到墙面的洞窟,笑着说:“看啊,创,就算几乎斩断了你的颈骨,它们现在也要再生完毕了。我冻住了你的血流,而你的光芒是如何照耀亟待拯救的枯枝,这不就是最好的演示吗。你是不会死的,你是神之子,是我们身怀原罪之人的救赎,是降临于此的希望。啊,虽然会有点痛,还请忍耐一下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新的冰锥刺入了肺,刺入了心脏,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低温下能够听到喀拉喀拉的、伤口边际的血肉被冻结、崩碎的声音,细胞分裂的速度比被冻死的速度更快,但随即被凝结成的锋利边缘切碎。一颗冰的星星在初鸟的心脏里生成、绽放,把这肉块穿透,蒙上一层又一层鲜艳的红。
“清醒过来吧,创,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你就是救世主啊,死是与你无缘的。”
总是笑着的、一向是支持与赞同的、自己的信徒正如此表达着。同时不断地让自己胸口的那个器官被切断、也不断刺入能够发声的那个空洞。如此清醒又癫狂的模样是何等的不堪,德幸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血,却好像于他没有丝毫妨碍。
那么,德幸这一次也会同样坚定地支撑着自己吧。既然他是如此的……
你能看见无头的老鼠吗……
不,我没看见。
无头的老鼠在腹中窃窃私语……
不,那不是老鼠。
那不是老鼠
那些人在窃窃私语。所谓的血亲在议论着不出众却被偏爱的孩子,等同于陌生人的同学在议论捐助和人情,研究所内外在议论神的光辉,还有…原田实在和创说着什么,他在说……在说…创是人这种蠢事。
他想用往常的方式去应对,只需要冰冷的视线和不屑一顾的态度去冻结与击碎流言就好了,只要之后打消创的疑虑就好了,但手脚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像是深陷泥潭,又像是它们已经从自己的躯体上消失。这样不行。那就用言语阻止吧,他想要大喊,想要嘶吼,汗从脊背中心流下,这时才发现他的脸被无形的东西拘束着,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那坚硬的壁垒把所有分贝都吸收了进去。
我究竟应当怎样做呢,他几乎有些绝望了。要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让创笑起来呢?这里没有向上走的路啊。
间隔着双层玻璃,初鸟看着室内被新鲜栽植好的植物们,大部分是蔷薇,另一些是混在草种里的鼠尾草和紫云英,将来或许会被清扫出去的五节芒…埋在泥土中的不只有根须,还有金属和塑胶包被的管道与电线。那这些花朵这不就像是掩埋了如今作为自己身体延展部分的、供奉于墓前祭品吗。它们将与自己一同不见天日,远离自然布施的阳光雨露,这或许也是命运的一角吧。
“谢谢你,德幸。真是很漂亮的花园啊。”他在花朵全部移植完毕之后这样对那个人说,毕竟要将这地下的居所打造成地上花园般的景致,所耗费的心力着实不容小觑。更何况,这里的每一株蔷薇,都是宇津木亲力亲为移栽的。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在被询问“您还需要些什么吗?”的时候自己随口回答了一句“如果有植物就好了。”
至于选择了蔷薇,那只是一时兴起。
披上新衣袍的人挂着比之前自然得多的微笑回答:“您过誉了。”然后话题就转向了研究所的现状、将要继续的originβ的研究和自己身体的维护,直到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段沉默无声的等待,最终以礼貌的道别结束。
一开始德幸还将前来拜访作为日程的一部分执行,将被虫蛀染病的枝条修剪,挪走枯萎的花丛,平整疯长得过于繁茂的草地,但那过于辛苦了不是吗?德幸总是很疲倦似的强打精神对自己笑着,却总是敷衍着身体的需求。于是初鸟稍稍动用能力让花继续生长,果然那个人明白了,此后就极少再出现在这间房间。只是在那之后也没有必要去维持些什么了,他们都仍由花园荒废在那里。
就如同真正死去了,棺木在地下无人所知,死而复生的一幕则需在角色登场之后上演。
再次真正用眼睛看到对方,衡量的尺度已经过了多少年呢?仿佛穿过黑暗的森林只需要眨眼的一瞬间,初鸟睁开了眼睛,怀揣从haruki那里得到的答案,喜悦地将宇津木的惊慌与苦痛一并纳入。身体的末端绽开了细小的裂缝,一块块的碎片掉落下去,就像困住思想的锁链正在碎裂。细胞在他的驱动下执行着自毁,这是他长久以来期望的终结。啊啊,真是抱歉,我本应更早将你引导的。轻盈的、将知觉瓦解的疼痛自下端的创口升起,他们要穿过门去往另一侧了,在那里将会有足够多的时间与清算在等待着。连火焰的热度都变得明晰了起来,这就是要落下地狱的前兆吧。
鲜艳灼目的橘红燃烧着草木、空气和血肉,生命的气息逐渐衰微,篇章已经书写到末尾了,初鸟一心一意等待着被烧尽的时刻。
在幕布即将降临、不为观众所知的间隙里,尚未退场的他们还有什么遗漏吗?
还有…对了,还有约定。对方固执的紧紧握在手中的约定。这也是他有待被引导的证明。德幸,我们都是要去往那永恒的,要在那里等待着属于我们的末日,人世间的死亡不过是一趟中转列车,可你是如此短视,好像我们在那之后会分别似的。得提醒你这一点。
德幸说过在我身边就会感到幸福不是吗,虽然那不是约定的部分。
到那边再告诉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