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死及其他。
审问伊始就有人在窃窃私语。
大天使雕塑下用羊毛斗篷掩盖着自己容貌的人们闪烁着目光,像极了从灌木丛间隙里窥视行路上倒地垂死猎物的食腐动物,预判了他的死亡、期盼着之后瓜分得到的利益足以饱腹。他们簇拥着,在彼此的衣袖里用手势讨价还价,划定谁可以取走头颅,谁可以留下血肉。另一边泾渭分明站着身着白衣的信徒,无一不是面容悲戚,手持念珠祷告着,虔诚祈祷着他们的大司教迷途知返,在神之爱的引导下回归牧群之中,回归充满光辉的乐园之中,免于世俗法庭的惩罚。
从监禁的房间走到临时被用于审问的小教堂要穿过一条洒满阳光的走廊。宇津木被那过于明亮的光芒恍了神,步伐不自觉顿错了一刻,拖曳在双足间的铁链因此传出不和谐响声。沿着皮肤向下滑落的血在滴落到地面之前,濡湿的衣袖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正在愈合的创口把那一点点布料一起咬合,等待着下一次撕裂引起火烧般的痛苦。
教廷对大司教的态度格外古怪。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位确凿无疑是获得启示之人,他的体质、操纵冰的能力和此前做出的贡献都印证了神眷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曾与那位神子关系密切的宇津木大人将会带领他们寻找到真正通往至高天的道路,故而传讯者在弥撒上提出指控时,不少信徒都失态地表达质疑。而被指控为异端的大司教本人停止了布道,微笑着、或许比平常更加真实地笑着,一手按在圣经的封面,微微欠身上前,向着身后的十字架行礼:“既然这是您的指示。”
像是摩西分海的奇迹结束之际,廊柱下眺望着的人们合流、围拢了过来,他们见到大司教的背影是将阳光拖曳出细长黑影的墓碑,是日冕上表明时间流逝的长针,是海潮无法撼动的岩岸,长期的拘禁和拷问对他没有分毫改变,信徒们感激涕零称颂着这一点,感激神依旧眷顾着他们的大司教大人,而更多恶意的目光垂涎着恨不得把那具肉体切割干净好弄明白被教会把持的“神眷”究竟是何物,毕竟人类从伊甸取得的仅有智慧的果实,教会攥有的则是通往至高天的图纸。
教堂的门在罪人踏入后关闭,带着面具的守卫用黑铁的锁链将门扉牢牢锁紧。通常而言,审讯不是公开的。此时此地已得到神的注目,化作天使所持的天平,凡人不可窥视。在前三次的传唤中,他们详细询问了大司教日常的祷告、布道和讲经的发言,一一对比印证证人的口述,那些虔信的话语若指向的并非神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们更加仔细小心地、翻来覆去地问询:您是否在心里或出口了对神之爱不敬的言论?只要您诚心悔悟,神总是愿意宽恕祂的羔羊的,您发誓对您说的话负责吗,您真的从未接受过其他信仰吗,您口中信仰的并不是我们应当侍奉的神,您不相信祂……然而他们最终遗憾地得出结论:罪人并不愿合作,他不愿承认犯下的罪过并且企图在话语中罗织谎言,逃避神指引的正确的道路,应当予以更多的教诲,清洗他沾染罪孽的灵魂。
于是在阳光洗涤过的、被窗格分割出昏暗与光明分界的教堂内,身着黑衣的修士们腰间悬挂着铁链和鞭子,沉默审视着罪人平静的面容,一张虔诚、笃信、正若有若无地笑着的面具,十字架阴影的尖端刚巧被他踩在足下,或许在他们的视界中,那也是宇津木生出山羊角、衣袍带起硫磺的臭气、双足化作蹄子的证明。有人闭上了眼在胸前划十字,向不可知的神祈祷。
在敲响桌上的小钟后,背光坐着的审判官要求罪人将手放在福音书上宣誓:“…你将发誓在此地说出的话语皆为真实,你将有义务顺从吾等教会的意志,检举其他异端及其行为,你将自愿背负木枷,踏上遍生荆棘与火焰的行路,洗涤灵魂的污秽…”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教堂内的人们的视线向着毫无动作的大司教压去,而那瘦高的人形微微抬头,伸出手犹如拂开无形蛛网那样,细骨伶仃、单薄可见淡蓝色静脉、适合被长钉贯穿的手腕上扣着的铁链哗哗作响,他能看见在鲜红封面上呈放的尸体一般的手正微微颤抖,他也能听到仿佛另一个人在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我发誓。”
骚动的不满被审判官以严厉的眼神按压下去,他们是最早将对大司教的认知从虔诚信徒修改成叛逆者的那部分人,对如此轻忽的态度不能算没有预料,但这也同样是值得悲痛的事情,而后在更为死寂的死寂中审判官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有人指控您为异端,相信、学习并信仰我主之外的东西。请您为自己辩护。”
“除了真正应当相信的,我从未让任何信仰占据头脑。”
“有人指控您在公共集会上宣扬与我们的信仰不一致的学说,您说神之子很快将要复活,为我等人类带来救济,而铺就通往至高天的道路的基石们也将得到救赎。”
“集会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在原典中觅得出处,我仅仅是充当了亚伦的角色,充当了感灵的人的口舌。”
“您的口舌犹如滴着毒液的蛇信,您在信徒的耳边蛊惑,吐露沾了蜜的恶言。您劝诱许多人步入迷途,您犯下血的罪行。您损害、扭曲了神制造的生灵,摧毁了地上的圣殿,大量奉神的金银被您取走,挪作他用。”
“这是必要的牺牲。这是为了践约而筑起的坛。”
“那么您是否承认您对神之子实施了恶行?有人指控您对初鸟大人的神躯进行了残忍恶劣的实验,正是因为吞吃了祂的血肉才夺取了祂的力量。您伪造了祂的离去,并将证据藏匿,或许您有意潜伏在神之子的身边,觊觎贪图神的恩惠?”
“正是由于那位大人的光辉,此地蒙昧的人们才受到了神的感召,从那一日的晨曦焕起了刺槐的新生之时,我的心中始终铭记那一瞬启明的光芒,星光永远指引我等的前路,这世上再未有人能如我一般…尊敬他。”
“狡言犹如暗林中的岔道,令您背离正途。您的罪责已被记录,您的言行都落入眼中,若不诚心忏悔,您的灵魂将坠入恒久的地狱,直至末日来临之前都被烈焰焚烧。神是仁慈博爱的,您现在尚未完全被魔鬼俘获,仍有回归我等的可能。您愿意宣誓,从未学习过我们所禁止的、同我们信奉的真理所不一致的东西吗?”
“我所学习的毫无疑问都来自神的教诲。”
“只有断绝与异端的联系,您才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们无意强迫任何人宣誓,那是违背神的教导的,神只因人发自内心的义行而喜悦;若您真心宣誓,我们乐意聆听。现在,请回答,您是否愿意宣誓?”
审判官看到罪人行礼般、即将开始朗诵般优雅地将手抚在胸前,微微躬身,这样一来他完全进入十字架的阴影里去了。
“不。请无需拯救我。我对所做的一切,既无后悔,也无不安,若神意欲让脚下的地面裂开,那也必然是神之爱的一环。这便是应许之时了。这一切都是被引导的。而我心甘情愿按照书写好的轨迹步入终局,因为这是应得的、是立了约的。”
“……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祂的羔羊。您只是病了,您被魔鬼入侵了头脑,就像麻风病人那样有着显著的症状,我们将治疗您灵魂上的顽疾,忏悔、赎罪、然后被赦免,主是仁慈的,祂总是施予恩泽的,哪怕您是罪无可赦的大罪人也一样,只要您诚心忏悔您的罪行。祂并不期望您的死亡,我们也一样。”
这场审问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宇津木被带离了干燥向阳有着高高穹顶的小房间,换下大司教的袍服,那件嫌疑者的麻衣和脚踝上的铁链让他看起来像从幽冥游荡逃逸出的幽灵。
地牢正如所有流传出来的记述描写的那样黑暗潮湿,而处刑室又比地牢更加阴森可怖,墙壁上悬挂着形形色色形状狰狞的刑具,其上闪烁的水光显然是被鲜血浸润过、被人的肉体打磨过的,铁锈和足够钝的刃口也是折磨的一种,这被他们着重介绍了一下,许多罪人都是在高热和昏沉的疼痛中重归主的怀抱的。不过处刑人早就听闻过这位罪人拥有神赐的力量,即使在教士们的协助下将特质的镣铐扣上,他也足足祷告了一整篇祷文之久才开始刑罚。
起先他用鞭子,用牛皮和铁丝绞紧、末梢像是荆棘那样分叉开裂,它会在身体上留下火蛇爬过的痕迹,但可惜的是那痕迹在宇津木身上短暂得像被抛入雪地的炭火;然后能让四肢肿胀、让骨头折断的石锲也不奏效,那纤细如干枯树枝的双腿被木板和绳索束紧后简直如死尸般毫无反应,狱医前来检查情况时发现被挤碎的骨头又在内里恢复如初;他们用了整整三个大瓦罐的水,往对方嘴里塞入浸湿了的绸缎,直到罪人短暂的窒息后又苏醒;而在刑罚的时刻无人敢于与大司教对视,那双眼睛平静得像冬夜里用厚厚冰层隔绝了一切的湖,被倒映着的是他们自己扭曲了的似乎被冰封了的面孔。唯一能让宇津木发出声响的是烙铁,伴随着皮肉接触到红热金属瞬间的碳化声和鲜血涌出熄灭热度的气化声,仿佛所有的血都涌向了创口,为了止住这不详的液体,另一块烙铁也早已备好,最后形成的是组成了十字形状的话语:有罪。而这些伤口总是愈合结痂得很快,以至于后来他们不得不剐去旧的,重新烙上判决。
在发现火焰见效之后,审判官批准了使用火煎刑。那瘦骨嶙峋的人被吊了起来,双脚的镣铐一直连接到墙上,中间被悬挂了加重的铅坠,脚后跟涂上油脂,正位于火盆的正上方。那是在实施车轮刑之后,从被锤至溃烂四肢的伤口流下的是红黑颜色的血,滴落在火焰中散发出不同于普通血腥气的味道。一开始按照要求次次都来诊察的狱医已经不再敢靠近这个房间,因为随着日复一日的拷问和折磨,宇津木身上非人的特征越加显现,特别是他们把活的老鼠放在罪人腹部然后扣上铜罩并在顶部放置烧红的炭,以此来逼迫那些可怜小动物向下发挥它的本能、咬穿皮肤钻入活人的腹腔以躲避高热,借此施加恐怖和疼痛,而经历了这样世俗中的可怖刑罚后的大司教也无需任何药物和治疗就恢复如初之后,已然无人能够把他再看作是人类。更何况即使在意识模糊的时刻,当审判官在一旁劝诱出他对神的虔信之时,宇津木喃喃的仍旧是那位神之子的名讳,细声地祷告着。
那实在应该被看作是一场意外。或许逐渐失去理智被疯狂同化的也有不时需进入那间囚室的教士们,因为他们同样也被折磨着。一贯以来各种刑罚被视作治疗灵魂的手段,就像放血和灌肠被用作医治肉体,但当它们都不起作用时该怎么办呢?足以致人死亡的程度仿佛对大司教来说不过是有些困扰的疼痛,零星的痛呼已是极限,他的精神比肉体坚硬,起码肉体还会颤抖、休克、痉挛,所以那些语重心长、饱含真挚的劝诫最终变成了单调重复的“忏悔吧!”“忏悔吧!”,就像准时准点敲响的钟声,为这暗无天日的世界划出时间的概念。
那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交易。谁都知道神赐的血肉是有福的,与其让它白白流淌浪费,不如予以更多人福祉。被买通的狱吏是个老手,他保证了不会浪费一滴血,也不会有一滴血能作为证据,他知道审判的行列中已经有人提出被关押的就是个魔鬼,只是披上了人的外衣,本就应该被送回地狱里去。“愿主保佑您呐。”带着刀子和玻璃瓶进去动手的时候,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当被发现,被修士鹰隼般枯瘦有力的手擒住了刀之后,狱吏目瞪口呆看着那位修士状若疯人院中严加看管的疯子那样语无伦次地将他划出的伤口扩大,就像割开一个水袋那样,同时对着流出的血液大喊“恶魔”“怪物”,之后从外边涌入的人同样被震慑了一般,听完了那絮絮叨叨手舞足蹈的宣言,其中夹杂了不少仅限祭司学习的语言,而后所有人都像被附身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接过刀刃,一同将被绑在木架上的惨白肉体割开。皮肉、脂肪、筋缔,显而易见那把刀还不够锋利,吵吵嚷嚷的人群此时的气氛与集市上的肉贩摊前有一些相似。教士们都对人体了解得足够深刻,他们此时的动作格外准确,犹如被神指引。血和内脏顺利地哗啦啦流了一地,而后是躯体上的肉,就像对待仇人一样扯断血管与肌腱,有人用钉头锤从指尖开始碾碎了他的指骨,被切下的被绞碎的被撕裂的被扯断的东西在众人手中像是集群的秃鹫分食尸体。而本来像死去般沉睡的罪人睁开了眼,以一种奇特的目光注视着组成他自己的内容物。
宇津木几乎能听见空气穿过空荡荡胸腔发出的声音,也可能是至高细胞在本能的驱动下命令温度骤然降低的声音,冰霜凶猛地席卷了整个房间,那些人在一瞬间死去了,有一些摔倒在地上,碎成了很多块,像是宝石雕刻出了被切开的石榴。他的身体自发改变了形态,漆黑的流动的骨骼围拢住新鲜的血肉,如同根系吸收养分那样回收着他自己,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在干渴焦灼的昏厥中重温无数次的记忆,所以做起来轻车熟路。宇津木徒劳张开口,却已经没有了发声的条件,也不存在想要说与的人,房间里空无一物,于是他疲倦地再次被扯回回忆之中,旁观着失去的时光。
第一次昏厥时被拾取的记忆是破晓时光芒盛大的启明星,刺槐树下被欢呼的人群环绕的初鸟,这是被感召了的一刻,在失去了许多、不断想要抓住什么却依旧一无所有的路途上,只有那一颗被他自己亲手挂上去的人造星星随着夜色逐渐加深而变得灼目。他不像这个年代相信着永恒的大部分人,对于亲手埋葬了的多数同僚、送走了的曾经的友人,他没有重逢的想法,因为无信者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而其他的图画模糊不清,无论是庭院里的花盆,还是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鲜红眼睛的死者,惨叫着哭嚎着求救的转变中的实验体,画满了符号和亵渎语言的羊皮纸…一切鲜亮或沉闷的色彩最终都被浓稠的夜色隐没。
在昏厥和清醒的间隙,通过细胞一次次被压榨,共鸣也逐步提升,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另一个主角的回忆。那些从高处窗格中落下的阳光是那样美丽澄澈的吗,沾满了血迹的桌布和烛台是如此合理自然的吗,倒伏在地上信徒们支离破碎的尸体又真的没有面孔吗?那时他没有心力去注意。他只看见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奄奄一息。一想到初鸟将会死去,星星将会陨落,痛苦霎时哀嚎着占领了所有头脑,他必须要阻止,哪怕这无异于悖逆和暴露某些真实。圣餐和红酒又一次被吞入腹中,与初次被授予了神的血肉不同,异化的躯体吸收了污泥般的血块,那与用口舌进食只差别在无需咀嚼。他将自身化作囚笼,用以“保护”之名麻痹思想,将剩下的一半深深掩藏在圣堂地下,清澈的水和违反常理生长的蔷薇作为墓碑,却再未敢于踏入那圣域一步。
他知道初鸟还活着,尽管是残缺不全的状态。偶尔他会产生在某个同样接受了细胞的信徒眼眶深处是一双鲜红瞳眸的幻觉,甚至可以说是幻想着对方尚且愿意将视线投向自己。但他如何能够这样做呢?不正是因为畏惧被厌憎嫌恶才逃避、因为自知犯下罪行才犹疑吗,最初那份负罪感也被风干,唯一维系着神志的不过是经过涂抹的约定,可笑的单方面的强加于人与自我表达。这还不足以惹怒神、被送上火刑架吗?
若他要这样做,这是他的自由,接受这一切也是我的自由。
最终的审判在“事故”发生后的第四个礼拜日。在大会布道后由审判官庄严宣布曾经的大司教宇津木德幸被剥夺教籍、驱逐出教、移交给世俗法庭。第二天的黎明时刻,教堂的钟声就像宣告狂欢节开始一样唤醒了全城的人,信徒们游行的队伍蜿蜒如蛇,拥簇着所有被认定为罪人的囚犯们。高举着白色十字架的教士们引领着人们齐唱着丧歌,一边不断呼喊着“忏悔吧!”“回归神的怀抱吧!”,早早挤占了良好位置的市民们、听闻制造了大量骇人案件的罪魁祸首被判决了火刑而欢呼哭泣的受害者家属们、躲藏在人群中煽动情绪的阴谋家们,不知是谁丢出第一块石头,伴随着辱骂和嘲笑,就像找到了眼中钉一样向着队伍最后那个脚步虚浮、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的那个男人发泄了出去。而宇津木和其他人一样,身上除了宽大的囚衣外什么都没有,尖锐的石块割破了他赤裸的足,他的双手紧缚在身前,被灌满绿色的烛油,面对着如山如海一样恶意的目光和不时击中身体的石块,可以说是用一种过于冷漠与倦怠的神色回望了过去,他走向火刑架就像信徒朝圣。
直到被绑在实施火刑的柱子上,都有修士强忍着恐惧不断询问着、要求着宇津木忏悔。但得到的一如既往是拒绝。在宣布点燃柴薪的刹那,一个荒谬的念头略过所有参与过审讯的人的脑海:火焰真的能够烧尽这个怪物吗?令人安心的是,天上没有不凑巧地堆积乌云,风也合适助燃,每一根木条都淋上了油,熊熊大火在烧起来的时候浓烟还没有将罪人呛死。人群狂热地仰望着高高竖起的柱子,为每一分能看见的变化欢呼雀跃。但实际因为距离过大,他们分辨不出那蔓延上来的黑色不仅是皮肤被碳化的结果,掉落下去的手臂也不是被烧尽了才失去生机,躯体不是在高温下碎裂成块而是逐渐融化了变成一滩有机物质。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烧死了一个罪孽,神确实地实施了祂的权威,这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事情啊!
在生命被阻断的最后时刻,罪人确实透过被高温扭曲了的空气在人群中看见了初鸟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定约时刻那样的美丽,从中可以读出喜悦和真心实意的满足,叫人想要奉上自己的一切以换取它一直的注视。他也听见了初鸟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看见了对方邀约似的伸出了手。
举行过盛会的广场上只剩下漆黑的火刑架的残骸。人们兴高采烈讨论着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火焰,或许牧师们布道时讲述的神从天上扔下的火焰就是如此吧。被烧尽后残存下来的不仅有木炭的灰烬,还有漆黑颜色的骨殖碎片,一并被修士们用圣水洗净了,而那些火焰烧灼后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无法祛除,像是被画在广场的石砖上一样。直到许多年后,仍有外地来的信徒前来参观膜拜这一圣迹,他们称赞这图案就像是许多的天使的双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