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的旧文,进行了一些修改
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我希望聊聊你的过去。
过去?
是的。此前你的几位主治医生对你的情况争论不休,法庭公审也因此推迟。我们已经咨询过他们,认为有必要听取你的描述。
仅仅如此?还真是辛苦啊,为了研究我们这种人专门向司法机构进行申请。
(叹气)那么,你愿意说一些你的事情吗?
哈。你想知道什么呢?我的事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吧?
我们希望了解你的童年
你认为我的童年有连环杀人犯的三个特征?不,尽管我现在是个孤儿,可我的孩提时代比大多数人要幸福。
能否请你详细说明?
我的父母是从欧洲私奔到美国来的,他们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哈,但可喜的是他们的结局不是悲剧,他们一直……深爱彼此,直到他们都死了。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个乡下地方,我记得有个湖,住得离其他人都远,上教堂倒很方便。我们一家子基督教徒,尤其是我母亲,但在她病发后我们就再没去过教堂。
资料上说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我记得你应该是四国混血?
我的父亲是德意混血,母亲是中英混血。啊,这大概也是家族没追到美国来的原因吧。本来就是不名誉的私生子女,没谁愿意废心思到另一个大陆去找人。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妈不发病的时候,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和妻子。
因为发病,她杀死了你的父亲?
她有药瘾,还是算毒瘾?那些药又不便宜。我爸成天在外面想多挣点钱好让她舒坦点。断药的时候我妈就是个疯子。后来他给她换了新式药,就那种一片能让人恍惚一天的,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么痛苦。
你知道你的母亲患病的原因吗?
(笑声)她天生这样,我出生之前她就得天天吃药了。她的眼里只看得见她丈夫,觉得家里的男主人总是不回来是要抛弃她的前兆。但总要有人挣钱嘛,她病得越重需要的钱就越多,负责挣钱的那个就越是回不了家。她甚至看不顺眼我们,因为我们在家里走路都碍着她呼吸了。
她对你们施暴?
那也不至于。但是她恨我们,成天坐在沙发上,像个石像鬼那样瞪着人,然后抓着人就要絮叨她的爱情故事,证明她不是小说里那种被抛弃的怨妇。而且她总嫉妒我们和父亲有血缘关系。她觉得父亲迟早有一天会抛下她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远走高飞。
那么,后来呢?
后来档案里不是写了吗?她把他杀了,就在教堂里,就在他们对神父宣誓的十字架前。穿着结婚时的婚纱,笑得傻兮兮的,把父亲绑在衣帽架上,把他剖开,捧出心脏吃了下去。
她彻底疯了吗?
我哪知道。她神经兮兮地念诗,可能是圣经里的,但我猜是父亲写给她的情书。无论是剖开父亲肚子的时候,还是叫我们过来的时候,她都在发抖,我从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过。
你憎恨吗?
什么?憎恨他们吗?
是的。你会认为是他们抛弃了你们吗?
不。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够做好父母的,这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我们也没有选择自己父母的权利。
你们…都目睹了那一幕。那为什么,你的姐姐伊莎贝拉患上和母亲一样的症状,你的弟弟卢修斯轻微躁狂,而你的诊断书上却是正常?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遭遇那样的事情后还能保持心理正常,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在伪装。对着当时的医务人员和警务人员,还有你的姐姐和弟弟。这持续了……很多年?
为什么你这么吃惊?
为什么要这样做?
欺骗和伪装不是人无时无刻都在做的事吗?社交面具理论之类的?
自那之后你才想要杀人吗?
那倒不是。你见过麻雀被石头砸死的样子吗?或者是被切成很多块的青蛙微微颤动的样子?我喜欢观察它们咽气,也喜欢狮子把羚羊撕碎的场面。看着活着的东西死去,我会感到平静和愉快。我会想象那些画面,想象切开肉块的时候有血溢出来,还有路上都是尸体,被碾碎、被撕烂的尸体……一些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只可惜我想象不出来死人脸上狰狞之外的表情。我还没见过谁能平静地死掉呢。
是先天的原因吗?
也许是。你们的研究术语……反社会人格?我不知道你们管这个算先天还是后天。
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我记不清。在那之后我们没有被领养,哪怕卢修斯也没有。这可能是他们的家族做了一些干涉。我们还住在那栋房子里,有一个保姆来照顾我们。姐姐去寄宿学校上学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房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啊,连地毯都被那个女人拿走卖掉了,墙上空空荡荡,成套的盘子一个个消失。她不至于饿着我们,但总是絮叨给没钱就什么都做不了。她一拿到工资就去买酒,很多时候醉醺醺的,卢修斯的摇篮边上就摆着酒瓶。我觉得着不大妥当,就去药店买了一些酒精,倒进了她的杯子。然后在晚上,她下楼的时候崴了脚,从楼梯上滚下来折断了脖子。不过我可以发誓,这确实是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我真的不至于要让她去死。我只是,嗯,想让她吃点苦头,滚进医院里去,然后换个保姆来。不过反正人都是会死的,人自己没法决定。有可能你出门就被车撞死了,这也是一种命运吧,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杀人的数量远远不止记录上的那些吧?
啊哈,你这是在怀疑警方的侦察能力吗?还是说,你认为没有证据也能正式提出指控?
你学医是为了杀人吗?
噢,是的。我总要弄清楚哪种方法更快些,哪种能让人痛苦些。
你为什么还辅修法律?
只是随便选的,法律和文学,我抛硬币决定的。那个时候学校需要辅修别的课程。
档案上写你跳级上了大学。
是的,是的,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中学课堂里。很难,我是说很难忍住在空闲时间找一个落单的孩子下手的欲望,他们都太没有警惕了,而我那时很清楚,我还没那个能耐全身而退。
你的大学生活怎么样?
很好。同学们都很照顾我。大概是出于对弱小者的责任感。姐姐和我在一个城市读书,虽然她寄宿,但常常来看望我。
你的姐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是个温柔的人,过于温柔了,神经敏感而纤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一直到上班都在看精神科,吃一些抗抑郁药。
好的,那么资料上说你在大学期间…杀了十三个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觉得杀人需要理由?虽然这次它确实有。我在法学院旁听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应该算是学长,成绩很好,文质彬彬,据说以后会接手他父亲的工作成为一位法官,是下届学生会主席的热门人选。本来我们也没什么交集,起因是下半学期我们学校死了人。一个女生因为失恋投湖自杀。我那时看着她的男友把她推下去,突然想利用那个女生的死来做点什么。比如说杀了他伪装成厉鬼索命之类的。
你想为那个女生报仇?
当然不是。只是鬼故事可以混淆视听…哪怕警方不会相信这种事,旁观者们的讨论也足够干扰视线了。臆想着、猜测着死者的过去,各自安放着各自的揣测,流传出惊悚的流言。毕竟无论谁都想着、规划着去杀死什么人吧?施暴欲,施虐欲,被虐欲,我觉得这是对暴力的原始追求。只是这些内部冲动被道德、伦理或者法律束缚得很紧。所以有机会名正言顺想象一个人的死的时候,爆发出的热情非常可观。那真是很有趣。
然后就在我等待更多成果的时候,那个学长找上了我。他说他很高兴找到了同类。
同类?
我不清楚他怎么定义的,大概就是世人认知中的变态杀人犯吧。他说我和他是一类人。不过我觉得不是,我可不会做出为了获取新鲜尸体以观察腐败程度而杀人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来。
那么,你自认为被他引诱了,所以才在那个时候杀人吗?
不,你弄混了先后顺序。是我杀人,所以他才找上我。不过这也给我提了个醒,那时候我还以为没人能察觉呢。
你和他成为了同伴。
没必要用这么温和的词来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很讨厌他。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类人吗,拥有相似的兴趣不是吗?
我们无法相互认同、承认对方的美学。他以为自己是个正义使者,是个黑色警察,上帝派来人间主持争议的法官之类的,得一个人的死亡来进行审判。他发现一个人有害,或许有害,可能有害,那么他要用死者提起公诉,来把这个人从社会里清除出去。
栽赃陷害?
那太低级了。那个人会让一场凶杀名正言顺,让被告自己也认罪。
你们开始游戏是为了什么?
相互证明自己的美学。
那么又为何停止?
一个是因为那挺无聊的。一开始我还挺有干劲的,但久而久之,过程如何巧妙最后也只是死亡而已。我喜欢杀人,但我不喜欢为他们花太多心思。比起鲜活的人,我更喜欢死者,仅此而已。死亡就是终结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动了,静止的东西不是很美吗?永恒,死去的才是永恒。活着的东西处于变动不停的状态里,就像指针总是在走动。可是时间是相对比才体现的,实际上根本只有永恒,就是只有死亡。第二个,我厌烦了学长的道理。明摆着谁也无法说服谁的事实,他就是不肯承认。他希望我和他一起…就是你说的,成为他的同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他那用统领校园黑暗面的做法来维持校园和平的理想一样。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他做了什么吗?
他是下一届学生会主席有力竞争者,也是学校地下贩毒组织的负责人。为了更好的管理,所以索性由自己来接触黑暗面,甚至手染血腥。我不太理解这种自我满足的殉道者思想,所以我想要退出这场无聊的竞争。学期结束,我和学长大吵一架。我厌倦了,但学长警告我别想摆脱他。
什么共同游走在荒原的恶灵…我受不了那种神神叨叨的说法,理所当然他是个教徒,不知道他的主要怎么衡量他灵魂的重量。
那时候我被纠缠得受不了,给了他一枪,打断了他的胳膊。我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可我没想到他敢对我的家人出手。
我有个弟弟不是吗,卢修斯比我小六岁。我和姐姐不在家,没人管束他,结果就是他和街上的混混玩在一块。那年寒假我回了趟家。我弟弟不怎么乐意看到我,总是对我大吼大叫,就像没长牙的小狗似的,总想惹人生气,可这实际上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也许是我这种态度令他不快,他越来越少时间在家,和帮派分子走得太近,被他们带去参加各种聚会。假期要结束的时候,我们那个街区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场严重混乱的街头斗殴。死者多达十四人,其中就有我弟弟。
你怎么肯定里面有他的手笔?
因为相似的事情我看他做得太多了,这一套流程也太经典,简直就是一种挑衅了。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一一拜访了存活的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学长一定没有想到老鼠也有自己的生存方法吧,收了他钱的几个人居然没被警察逮住的漏网之鱼。我替他把没做完的做了。
你只是在迁怒吧。
为什么不?
真奇特,你这样的人也会关心家人吗?
因为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你的东西被别人摔坏了,不会生气吗?
你剥夺他人生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家人呢?
啊,但是别人的家人,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他们可不属于我。
人都是一样的。当然,或许大部分人认为,他们有人性这种东西,同理心,同情心,表达善意,感受痛苦。但那也是一种主观下的臆断吧?可能在你看来我已经丧失人性到不能算人的地步了,疯子不能与你们共情不是理所当然吗?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疯子?抑或是,你不认为我这种表现算人性的一部分?
(沉默)不,没有那回事。
哈。
你对那个帮派做了什么?
买通内部的人然后在他们集会的时候放了把火。
你怎么买通的?用钱?
用那个家伙的老二当标本上了一堂解剖课。
只放了把火吗?
啊…领头的想逃跑,我把硝酸灌进他嘴里了。最后顺便报了警,但我没注意后来的情况,可能还有人逃出去了吧?不过就凭我寄到警局的那些证据,那些人应该也是被逮捕的下场。
(叹气)我们换个话题吧。你信仰宗教吗?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神和宗教都是人造的新玩意,人造的东西总是有股假惺惺的臭味。
那么灵魂呢?你相信灵魂存在吗?
噢,灵魂!我没见过,或许有吧,但它们从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对死亡没有敬畏。
为什么这么说?我总是更倾向死亡的。我觉得尸体很美。明明你们也并不认为尸体和活人是同类,为什么尊重尸体就是尊重那个人?这才是混淆了生和死的重量吧?死亡是绝对的,所有对死后的幻想在我看来都是自欺欺人。
……说回你的学长吧。
好吧,我花了两个月时间为他特意布置了戏剧舞台,学长他被肢解了,在学校的钟楼里,被齿轮肢解了,我想他应该还挺满意的,万众瞩目呢!他就喜欢当人群中心。我和学长说来玩个游戏。他赢了我就像他说的那样,与他一同行走在旷野中;他要是输了,就去死吧。然后他很高兴地同意了。
他对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想弄死他。我想学长大概是没猜到我真的不打算履行承诺,最后他就算在倒计时停止前按下开关,所有的装置也还是会启动的。
你们学校的钟楼没有监控吗?
哦,楼底下有一个,但要绕过去又不难。更何况那也不是唯一的钟,平时检查的校工也不那么尽责,最后表盘停了两三天他才被人发现。那真是一件十分轰动的事情啊。
他们没有调查你吗?
那个人和我平时有来往吗?我和他的每一次见面都避开了人,鉴于他那谨慎的习惯——他当然要谨慎啦,身为法官的后代要是被发现是个变态杀人狂就不好了——没有人知道我们平时一起聊天的地方在哪。如果不是学长死不见尸的后果很严重,我是想把他在那里分尸后处理掉的。
你为了给你的兄弟报仇才杀了他吗?
虽然弟弟的死也是个原因,不过说实话,那个成分太小了。最主要是因为我很讨厌他。
你为什么讨厌他?只是看不惯吗?
那还不够吗?有的家伙见到穿红色裙子的女人就想杀人呢。但好吧,我想想,换一个你们会想要的解释好了。你会喜欢自己吗,镜子里倒映出的,如出一撤丑恶的自己,沉沦于罪恶的自己,向往下方永无止境坠落的自己?就算有心理准备,乍一眼看到野兽也还是会被吓一跳吧。或者说那个时候我还是向往着…向往着正常的生活?天呐,说出来感觉真好笑。
那么,后来呢?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理想?你是这个意思吗?生活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进食、排泄、睡眠、衰老,身体进行新陈代谢,最后死亡。
听起来像行尸走肉。
嗯,还好,我有足以支撑着不变成行尸走肉的爱好呢。(笑声)
来聊聊你姐姐吧。
唔…她是个好人。和我完全不一样。虽然我们是流着一样的血。我印象里她几乎没有生气过,她极力地想要适应社会,但她做不到。她毕业后一段时间是和我一起租房子住的,她想照顾我,尤其是因为卢修斯的死亡。她觉得她有责任。
你爱她吗?
爱?这不是要看你们怎么定义?占有欲算爱吗?她死的时候我可没有落泪呀。还是说你问我主观的看法?打个比方吧,就像你有一件旧毛衣,不太好看,也不算很暖和,但你在冷的时候同它在一块互相取暖了很久,就算到了夏天不需要它了的时候,你也不会把它丢掉吧?但是,就算丢掉了,你也不会太难过吧?
你对你的姐姐有控制欲吗?
什么?
比如掌控她的人际关系和位置之类的。
她会生气的,也没有那种必要。我只是担心她被骗了,稍微做了最低程度的监视。
你姐姐谈过恋爱吗?
当然。她希望自己过上如常人一般的生活,虽然我认为那永远都不可能的。
那么你对她的恋人持什么态度?
无所谓,她喜欢就好。
那么…你的姐姐伊莎贝拉…她为什么自杀呢?我想应该不是抑郁症的问题吧。
这不一定,不过,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
或许有些冒昧,你可以详细说明吗?
(沉默)
姐姐她在毕业后去当了幼教。她说和孩子在一起能让她轻松点。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劝过她换工作,因为在我看来饲养幼崽这种事情劳心劳力,对她的病情没有一点好处。
你讨厌孩子?
不,主要是她的问题。伊莎贝拉脆弱到小孩子之间打起来都会怀疑自己的教学是不是出了问题,更别提遇到恶作剧了。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认为小孩是纯洁天真的。孩子没有学会带上面具,他们的恶是赤裸的,有时候比成人更残忍。当然,我不管她的事。她喜欢小孩子到走火入魔成都了,就连初恋都是——一个成年大号幼崽,幼稚得可笑。
他们分手了?
哦,我姐姐甩了他。这可不关我的事,这点识人之明姐姐还是有的。
那么其他的人呢?
什么?你在怀疑我做了什么吗?我还不至于这样刺激她。
你一定做过这一类的事情。
好吧,也许她会因为男友的失踪焦急一阵子吧,反正那些人最后还是会提出分手的。不过没关系,她值得更好的人,她更喜欢的人。我可不会干涉她的选择,我只是剔除不稳定的因素。
…后来呢?她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吗?
她本来很快就要结婚。连婚房都买好了,和父母的房子很像,独栋的别墅,只差住进去。终于远离了黑暗的痛苦的记忆,她会有美好和平的未来,不再受过去噩梦的干扰。她的丈夫爱她,接下来再有几个孩子,她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永远也不用去心理医生那儿。
你不会是在嫉妒吧?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破坏她的梦想?她那么希望能融入社会,连被人友好的打招呼都能傻乐一整天,她能自然地笑出来的话,我也会很开心啊。
这听起来不像真话。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意别人幸福的人。
(沉默)呵呵,是的,我不在意。但我也不至于去破坏,反正她要的幸福压根不存在。
她的丈夫变心了?
(清嗓子)等到婚礼完成后,我就骗那个女人签下财产转让协议,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我们去墨西哥结婚。希拉,宝贝,我们会成为有钱人,她哪里比得上你?你再等等,最多半年….
之前你居然没有发现吗?
因为姐姐很喜欢他,而且那个男人伪装的功夫的确不错,我那时候手头上事情又多…我没有太过在意。但是他们订婚后可不一样了。他蠢到直接在新房里和情人打电话。我全听见了。
你的姐姐有钱到足以被骗子盯上吗?
啊,那个时候父母的遗产都是记在姐姐名下的。
所以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那时候很愤怒,几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在那种情况下很难清醒的做出判断,所以我当即冲到那里,就是姐姐的婚房,把那个男人杀了。等我做完后才明白自己的鲁莽。因为捅了好几刀,血流的太多,不好收拾。虽然是独立的别墅,但距离邻居家也不算太远。我只好就地解决。我用了姐姐的厨房,用绞肉机和锯子处理了尸体,把骨头、肉和头颅分开处理…
抱歉,我不太想听分尸的过程。
好吧。第二天我分别通知了姐姐和那个人的情人。告诉姐姐‘他’第二天要去山区出差,山里没有信号;告诉他的情人…叫什么来着?希拉?下午三点——我特意选了个很有意义的时间——幽会,商量一下他们愚蠢可笑的计划。然后我回了别墅,在姐姐回来之前整理现场,把痕迹抹掉后我带上那个手机去了大学的实验室。在那里我用化学试剂把剩下的部分融掉,足足花了四个钟头,真是一个大工程。接下来我去买了一对蓝色的隐形眼镜,一瓶染发剂,三点半我弄死了他的情人并且花了点时间做成入室抢劫的样子,六点钟正好和姐姐吃晚饭。
三天之后,你姐姐仍然联系不上男友,报了警。
是的。嗯,怎么说呢,幸好准备工作做得不错。至于手机,和头颅一并消失在溶剂里了。
你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你们不都是有些恶趣味的吗,比如看警察们苦恼之类的。
姐姐要是失去了男友又失去了弟弟会受不了的,她可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你准备了不在场证明?
哦,当然。我在通宵做实验,我的老师可以为我作证,尽管他人在国外,但我们一直在商量数据,他还能听到我这边仪器轰鸣的声音。
最后怎么了结的?
警方定义为事故,登山时摔落山间。真可怜对吧?死不见尸,留下美丽脆弱的未婚妻,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了。
可你伤害了你姐姐,不是吗?
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的。她很难过,主要由于我的疏忽。
你疏忽了什么?
我的姐姐毕竟和我流着一样的血。
哈?
她其实很聪明,只是为了适应社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抑郁症复发使她一时间吃了太多药,她住院了。我去看望她,那天是个阴天,就像是不详的预兆或者是其他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以为姐姐是太悲伤了,可她只问了我一句话,我就明白,她全知道了。
她问我:那枚戒指你怎么处理的?
一切都完啦,我那时候想,我还是第一次被逮住呢,简直像撕了一层皮,血肉经了她的眼神一片片掉下来,她一看我就都明白了,然后哭了。
就像是血缘间的心灵感应?
不,应该是出于‘要是自己来也会这样做’的预感吧。
戒指是指订婚戒指吗?
没错。交换了戒指就像交换了信任和心,她喜欢这种浪漫的说法。
你怎么回答她?
我问她:‘你会把我交给警察吗?’她摇头之后向我要那枚戒指,我没给她。然后她又问:‘你杀了几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告诉她记不清了。她哭了很久,我猜她是明白了所有事情,包括卢修斯的死。她说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从现在来看,她是对的,可那时我没有在意。
她哭累了之后然后让我走开。谁知道我走后会发生什么?我就坐在一边看书,后来天色暗沉下来,在我把灯打开的时候姐姐突然说要上厕所,我怕她自杀,一直跟到厕所外面。结果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响动,我冲进去一看她果然不在隔间里面了。
我的心里又急又怕,因为厕所在走廊尽头,旁边就是楼梯,我急忙跑上顶楼,结果她不在那里。我才明白过来姐姐是躲到其它的隔间里了,我赶紧下楼回去找她。然后在我走过走廊的时候,她正好从我身边落了下去。
姐姐的头骨整个碎裂了,摔在地上,很难拼回去,清理现场清理了很久。
你真的没有哭吗?
她已经死了。我没觉得悲伤,而是觉得…空虚。日复一日,毫无意义。为了打发时间,我把‘杀人’当做了日常来做。同时我也在拼命思考,我究竟为了什么活着。最后,我得到答案——我追逐满足了欲望的快乐。
你选择伤害他人以取乐。
只有这件事情能给与我活着的实感。
这样玩了两年多,我去了欧洲。
因为警察终于盯上你了?
这个不是主要原因。虽然有点烦人,但还不至于让我逃开。那年我二十六岁,我的家族突然要求我去欧洲。
家族?
我父亲的家族突然要我去欧洲。
我的父母都出生于欧洲的古老家族,但很可惜,它们互相敌对。于是他们私奔到美国组成了家庭。七年前两个家族的争斗白热化,最终结果是父亲的家族胜利,等到现在稳定下来才发现这边出了事。
你的父母不是私生子吗?
母亲是,父亲一开始不是。因为他执意要娶母亲所以被放逐了,但没有被剥夺继承权。
你就这样听从了?
他们除了DNA鉴定书,还拿出了一些…我都没有想到的证据。
难道他们不觉得你……有病?我是说,你对他们有什么价值?
这是家族遗传。什么价值……我不记得了,我不关心不可能落在我头上的财产继承权。
你同意了?
嗯,因为他们给的条件很丰厚,拒绝的后果也很糟糕。我还是头一回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你在旅途过程中做了其他事情吗?
不,我是去散心的,而且他们对我监视得很死。在处理完遗产的手续之前我身边总有人盯着。
那么你去了些什么地方?
中欧的一些小国家,最后到了意大利的一个小镇子。
游览景观?
拜访教堂。
你说你不信教。
学长借给我过很多有关宗教的书籍,虽然大部分我觉得是无稽之谈。可那个时候突然就想去看看。我想知道神,如果有神的话,是否预料到,他创造的人类会有以杀害同类取乐的一种呢?你看,那位神连信徒要自杀都不允许,祂憎恶不属于自己的死被赋予给了自己的造物,多么伟大的控制狂啊。
你……你的想法很特别。
谢谢夸奖。
你和其他的病人不太一样。
哦?
你很清醒。打个比方,他们的世界是破碎的,混乱的,五彩缤纷的;你的世界就是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只是你并非依照正常人的规则行事。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你可以和医生说,我怀疑你误诊了,那个家伙根本没疯!
我无意怀疑医生的诊断结果。我只是…算了,你接着说吧。
(沉默)我们要说起他了。我觉得我遇见他是命运,是注定要让我沉沦的理由。
他?
我在教堂里遇见他,在阳光的间隙里,一切美好得像是幻觉。
他很年轻,大概是大学生,捧着一本圣经,笑容温和又腼腆。哪怕大脑会模糊记忆,哪怕我已记不清他
的样子,可我记得那天他就像天使降临在我的生命里。他是意大利人,金发蓝眼。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整个人
在发光。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你没见过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说外貌。嗯,他叫莱德·鄂榭,父母离异,原因是父亲的外遇。他的母亲拉扯他长大,但两年前
因车祸去世。自那之后莱德的情绪总是很糟糕,沉浸在悲痛中。周围的人建议他尝试一下宗教,到令人平静的地方去…我注意到他也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我所没有的那一部分。
什么?
那种…善良?无论遭受了什么都能够挺过去的意志?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拥有普通人拥有的一切,正常的喜怒哀乐、黯淡的过去和逐渐光明的未来。我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拥有。这还是头一次我想靠近看看。普通人那么多,我却只看到了他,也真是奇怪。
那么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那只是一场偶遇而已。我们消磨了一整个下午。聊天,了解他,揣测他过怎样的人生,然后结束了,没有留下名字也没有联系方式。
因为你的家族?
谁知道是谁安排的相遇嘛,是命运还是上帝?开玩笑的,这世界上又没有神。
只是两天我和他就又再见了。我是被歹徒劫持的人质,他是报警者。结果歹徒被当场击毙,血溅了我一身,莱德倒是吓坏了,坚持送我回旅馆。路上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很恐怖,他说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别的。无聊的正义感和保护欲居然能促使人做出不合理智的事情来,明明我和他只是陌生人。我更进一步地接近他,了解他,进入他的生活,再变成想要独占他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我意识到我爱上了他,然后我绝望了。
为什么?能够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好事吗?
我那个时候理解了我的母亲。我完全理解了她的感受。我没有办法忍受他看别人。如果,如果他的眼睛不是注视着我的话,那留着还有什么用?可这样做了之后,他就再也看不见我——那是我同样无法忍受的。并且,记者先生,您觉得那样的人,面对疯子的时候,会不会想要逃开呢?要伪装成另一幅模样来爱他,又并不是真实的我,而真实的我总想要杀死他,那不行——既然他不会知道真实的我,也就不会爱上我,那样有什么意义呢?虚伪的爱,他的死,或是离开。所以我没有忍耐下去了,我离开了他。
你选择了逃避。
难道我要强制把莱德留在身边吗?我也想过,制造谋杀案嫁祸给他然后包庇他,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他,警察找不到我们,踏上流亡的道路。于是我们的羁绊会越来越深,越缠越紧,除非他死,否则不可能逃离。这个想法多诱人。但他会难以呼吸,会感到痛苦,如果我不愿意他那么难过,又忍耐不下去了,我会杀了他,然后吃了他。
什么?!你……
这很难理解么?你敢说自己毫无那种阴暗的独占欲?我嫉妒这个世界,我嫉妒会被吸入他体内的空气,嫉妒得发疯。每当想起他不属于我的事实——我要与整个世界分享他!——就有想要在怀里扼死他的冲动。我是如此地爱,如此地想要杀了他,我真怕某个夜晚之后他变成尸体,但又无比期待那一天。我迫切地想要将他葬入坟墓——
(沉默)(叹气)
——于是我离开了他。毫无预兆地。我想这对幕后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舞台剧上演了一半突然谢幕吧?我知道那是个陷阱也还是陷了下去,所以我决定给自己,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莱德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杀了他。
我不明白…
我猜莱德是别人安排好的棋子。也许是追捕我的人,也许是家族里的人。他们要控制我,要找到制裁我的证据。莱德是警察啊!他压抑着恶心和恐惧来接近我,对着自己的母亲哭诉我是多么可怕!他害怕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可笑,我还是喜欢上了这样的人!
你都知道吗?
我骗我自己,我告诉我自己是一无所知的。我装作没听到窃听路线里他说的话,蒙着眼睛和他跳舞,握着他的手走向不知名的地方——感觉真浪漫啊——要是我真是个被爱神蛊惑的傻瓜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杀了他了。
你不是想杀他吗?你难道后悔了?
后悔?莱德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预见到我和他之间的结局了。他说喜欢我。他说想给我看个东西,带我去了最初相遇的教堂。然后,在他拿出戒指之后,我开了枪。莱德倒在阳光里,血像是阳光融化出的一样。
我被逮捕了,家族给我作了保释。接着他们告诉我莱德只不过,只不过恰好是个警察。没有人指使他,他畏惧我只是因为他的直觉。直觉!和姐姐一模一样!
太可笑了。笑得我几乎要抽搐过去,笑得我泪流满面,笑得我怀疑这半年来的时光只不过是我臆想出的事情,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莱德这个人。认识莱德之后,我觉得是他命运补偿给我的礼物,可它还是嘲笑我,莱德死去了。死了就是不存在了。那莱德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我臆想出的人物?
我又觉得难过。我爱他,又否定他的存在。若是我的记忆里都没有莱德的容身之处,那他存在过的证据还剩下些什么呢?人死去之后,有机物能留存多久?记忆又能在周围人的脑海里保存多久?哪怕想起他我会痛苦,我也要每天回想我们相处的时光。人的记忆靠不住,越是想看清越是模糊。我不能忘记莱德,这无异于又杀了他一次。
你……
你现在是在赎罪吗?用这种方式?
没有谁审判了我,也没谁给了我判词。在这里我有很多时间来回忆,并且在回忆中痛苦,现在痛苦比杀人的快感有重量,痛苦是好事。
好了,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谢谢你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