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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想的,纳西华?”教皇以符合他这个年龄老人的姿态坐在桌子后头的靠背椅上,面容和蔼,语调柔缓,双手交握,一双蓝眼睛在皱纹的缝隙中显露,全白了的发须梳理得很整齐,还是不住的打着卷。教皇年轻的时候有个众所周知的好脾气,到了老年越发地凸显这点,对他看重的主教们总是宽和得过头,他不在乎何塞的暴躁脾气,也对安杜斯的阴阳怪气付之一笑,那么对年轻的审判长从未表现恭谦这件事就更无所谓了,他相信伊桑的本领,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两者组成了他对纳西华的初始信任的来源——他愿意给女巫的后裔一个机会,无需付出眼睛或是声音,也免去长久的监视,审判司对自己人反倒有着过于严苛的要求,她必须虔诚、坚贞且隐忍,而时间证明了她能够在那儿生存。
“这对您不利。圣庭从未有过兼任审判长职务的圣女。”纳西华不怎么犹豫,也不担心说出的话违逆老人的意愿,“而我是不会离开审判司的。”
“我知道,我知道。”教皇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这动作表明他在思考应当如何说服对面的年轻人接受自己的提议,不久,他换了一种语气:“那么把它当作一项事务。直到新的圣女被择出,你要祈祷,寻找神的光辉下的暗影,为兄弟姐妹们标记羊群中的黑羊,看守它们,同时看守你自己。”
戴着面具的人没有应声,教皇谢尔德在呼吸间又用更轻缓与悠长的语调说道:“就当作一个老人的劝告吧,纳西华,过于靠近火焰会引来着迷,我见过太多在审判长这个位置上点燃了自己的人。无论是愤怒还是虔诚,都不应让它们超过神在你心中的光辉。”
“您还是认为我不应判处亚汀娜火刑。”
“不,我的孩子。判决书上的名字不止你一个,可我想,不应当是你来执行。你在这件事里过于愤怒了。你不应令人的意志超过神。”
纳西华沉默了一会,坦然承认:“您总是指引我。”
“这是个长达三年的惩罚的说法会更令其他人容易接受,”教皇微微摇头,“实际上,我也确实有意让你接任圣女。”
纳西华明白那不是老人在信口开河。何塞大主教的隐瞒让他恼火至极,而亚汀娜的失职更令教皇的威望蒙上阴影,他需要另外扶植自己的势力来把握圣女这个筹码,而不是让它流落到其它红衣大主教的手里。现下,早年培养的亚汀娜的继承者年岁不足,而选任新圣女的关头又迫在眉睫……但是……“您明白的,我不适合。我的血统令人诟病。圣廷有过女教皇,但绝没有与非人种族混种的教皇。”
谢尔德不置可否,他似乎另有打算。
圣女的制服从外表看与普通修女服没有任何区别,宽大、朴素、裁剪得看不出任何身体曲线,但内两层布料之间中编入了银织成的网,特殊的编织手法隐含符号和图纹,用以驱逐诅咒、抵抗污秽,和审判司配发的斗篷材质一致,纳西华穿在身上不觉任何不适。她清点随身物品:一把匕首,药膏,圣水瓶,绷带和香薰球,足量的火柴,用于祈祷的圣典,附有魔纹的手铐,钉头锤和刺剑,而后是沉重的双层十字架挂坠,大十字架由象牙制成,镶嵌了黄金和宝石,十字交叉处熔铸出放射状的尖刺;小十字架朴素得多,只在中心嵌入一颗橄榄形状的红宝石。念珠串是木制的,打磨后又浸润在油中,呈现出石质感,重量也尤为可观,纳西华把它缠绕在左手手腕上,注意不让它妨碍抽出衣袖里的小刀。
跟随圣女出巡的修女们都已入睡,她们或是年轻或是年迈,在修道院里总是不那么警惕,纳西华擎着蜡烛,一一在她们身上施加祝福——安稳的睡眠,平稳的心情,直到早祷的钟声将她们唤醒。尽管圣女才是圣廷派遣出的武力威慑,世俗的君主们总过度强调这个职务的政治意义,因此随行人员缔造的声势也必不可少,她不能抛下她们像从前那样独自去解决问题。纳西华不在乎里面有多少人分属不同的主教,又各自拥有什么任务,她今夜只履行审判司的工作,所以她们都是无关者,缄默是无关者的美德。
审判司不止一位审判长,与主教们划属各自教区不同,审判长们没有固定的分管区域,事务归属取决于各位审判长与案发地的距离和当前空档程度,发现异端事件上报时,应当选择能够立刻提供帮助的对象。显然,修道院院长向纳西华汇报和求助遵循了这一传统。
“其他人会睡到早祷,我会在那之前回来,如果没有,请安抚她们,不泄露更多;正午后我仍未归还,圣骑士也将赶到。今晚的一切事情他们也要知晓。”纳西华吹灭蜡烛,将它放在石墙凸起的砖块上,戴上斗篷的兜帽,轻声嘱咐着另一位修女,那位修女穿戴整齐,面容消瘦,脸上有深深的皱纹,此刻她牵着马匹,忧心忡忡。
“主啊……愿您平安归来。那座小教堂原本路途遥远,途径的木桥被雨水损毁后,从这一侧山路就无法骑马过去了,康伯克的村民向驻堂神父汇报后,我们才知道那儿晚上有奇异的火光,这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一个星期,审判司没有回信吗?”
“派遣来的金伯利兄弟掉进了山涧,我们在下游捞到了他的尸体,另一位瑞德兄弟,他摔到了头,据他所说,山里突然起了雾,没走几步人就摔倒了掉下悬崖,教区里的司祭确定了他们没遭诅咒,这事奇怪得很!这个季节山里不应该起雾的。您要多加小心……您,真的要在今天晚上调查吗?”
“我们只能在这里停留一天。既然您已向审判司上报此事,那我有义务驱逐异端的阴影。”纳西华接过缰绳,捋了捋马儿的鬃毛。院长牵来的是修道院里最好的一匹马,毛色纯正,足蹄宽大,马掌钉也更换过新的,她翻身上马,院长推开半合着的铁门,目送着那个披裹着黑袍的人骑着马消失在山道上,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照理来说,她不应为圣廷的侩子手、凶恶的处刑人担忧,而是因异端将要被清理而感到安心才对,或许是之前两位审判官的遭遇吧,院长心想,她抬头,望见完全展露了身姿的月亮,晴朗的夜空除了月亮外一无所有。今夜应该不会起雾,她转动着念珠,祈祷着,合上修道院的门。
纳西华将提灯挂在马鞍上,借着明亮的月光疾驰,道路清晰,风声呼啸。院长所说的小教堂位于山中部一处山坳的平地,在一片树林之后,月光照耀在山岗上,将岩石、树丛和灌木勾勒得一清二楚,流水声若隐若现,修葺过的道路稍微有些杂草间生在铺路石中,她对比着地图,调转马头,向更幽暗的山谷中行进。
隐蔽在深山中的教堂在圣廷中大多属于“遗骨小教堂”,在世人眼中用于供奉圣徒们的遗骨,这不算错,只是遗骨并不位于神龛中,也不在十字架下,不受人敬拜,而是深埋在地基中,或分别掩埋在墙体内,作为支柱与支点,成为圣廷的眼睛。据修道院院长所说,山中的这间遗骨小教堂在二十年前逐渐做了转移,前往朝拜的人们也不再去了,教堂剩余的建筑将要在六年后的春季前完全拆除,那现在是什么人、是什么异端能够在刻有防护、曾被圣灵庇护的教堂内作恶?
纳西华思考着这个问题,提着缰绳,牵引着它跃入长满了芒草的小道,她已经望见垮塌了的桥墩,预估着山涧的宽度,用力拍了马屁股一巴掌,让马儿加速,马蹄踏在稍显平整的石块上,颠簸的视线随着马身升高,跨过仿若地裂了的溪流,她进入了月光照耀不及的树林。这片树林林冠更高,形成拱门似的空间,地面仅仅积累着层层腐烂的落叶,纳西华借着提灯的光芒看见石料的碎屑和拖曳的痕迹,它们指引着,目的地就在眼前。
走出光线暗淡的树林,废弃教堂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墙体和屋顶尚且保存完好,纳西华停下马,执起提灯,慢慢走近。越是靠近,她发现的怪异越多,这座教堂废弃的时间不短,在圣遗骨和圣灵转移后,它本应成为山中动物的巢穴,哪怕不在此留下粪便和吃剩的食物,也绝不可能连脚印都不存在。教堂的大门半开着,她朝里头窥探了一眼,廊柱高耸在黑暗中,尽头有留出的天窗,月光毫无保留地灌入,本应照在十字架上在地面刻画巨大的十字阴影,而现在只有倾泻一地的光亮,更映得建筑深处的黑暗深沉得难以探明。
纳西华左手提灯,右手按在门上,施力推开了门,隔着手套触摸到凹凸不平的粗糙质感,抚摸了一下,心里猜测是异端是通过暴力手段破坏了刻在门上的刻印,但他们使用了什么呢?又是如何知道应当破坏此处的刻印?
她握住剑,首先确定前方道路没有机关埋伏,其后举高提灯,观察上方横梁,确定皆无异状后才踏入教堂。提灯的光芒能照见廊柱间摆放许多无头的石雕,纳西华观察一阵,发现它们线条粗糙,手法拙劣,应当是未能被用上的原料,可能在过去它们放在教堂的仓库里不见天日,直到这儿要被拆除,为了一并销毁或是再度利用才搬出来。谨慎起见,她还是从中选中了几个检查它们是否空心、有无可疑的污渍和刻痕。
越靠近教堂的布道台,摆放的石雕越是精美,就像一位艺术家将他从入门到卓越的所有作品都拥挤在这教堂中。圣廷不崇拜偶像,也禁止描摹圣人的面孔,使徒们的雕像比常人更高大,都披着斗篷,兜帽下是刻意削凿出的山壁、海浪、云朵、树叶等自然意象,它们作为各位使徒传道的地点而区分各人,手上则持着他们编纂的学说的代表物,麦穗象征农业,天平象征律法,锤子象征冶金,羽毛笔象征文学……纳西华一一检查,没有发现脸孔光滑的空手无面雕像,也没有发现雕刻了眼睛、手持羊皮纸的雕像,前者是现下已被禁止的、在古老时代流行的神的塑像,后者是第十三位使徒的形象。她又转而检查同常人一般大小的圣徒们的雕像,同样使用纯白颜色的石料,圣徒们往往用他们事迹代表物作为头颅,身上的服饰也符合他们生前的形象。异形的花卉、古怪的天体、奇特的生物……在阴影中圣徒们的形象宛如魑魅魍魉潜伏,而在灯光下又只如平常的器具般沉默。纳西华自幼在圣廷内的修道院长大,对这些圣徒们的名姓和事迹烂熟于心,他们的形象或许令初次步入教堂的人震撼、敬畏、感动,她只觉像见着了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尽管它们齐聚在此处格外不合时宜。
一切都毫无异常,纳西华保持警惕向着月光照耀的传道台靠近,地面踩上去稍微有些粘滞和冰冷,她俯下身抚摸平整的石块表面,手套上沾了一层冰屑般的粉尘,拂去之后能瞧见砖块上形似蛇鳞刮擦留下的划痕。是异端在教堂里进行过仪式?纳西华试图追寻着这痕迹的尽头,她直起身,目光准确地投向头顶破裂的穹顶,月亮此刻如此巨大,不能完全从豁口中显现,像是窥视箱庭的巨人之眼。
她在此刻听见死者在濒死之际喉咙里流出最后的气息吹拂出的叹息,叹息宛如无形的幽灵掐灭了提灯的火焰,在这空荡荡的教堂里逡巡后,不断升高,从天顶的破洞口离去。纳西华将提灯放在地上,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单手持剑,无声地祈祷着。
黑暗在蠕动,呆板僵硬的石质摩擦声增大,不时还有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那些雕塑活了过来,不知如何走下石台,正缓慢向站在月光中的修女靠近。雕塑们仍旧握着、举着它们的标志物,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衣袍翻飞的角度也不曾改变,像是象棋棋盘上被移动了的棋子那样移动。
“吾主,您的光辉下无有阴影,您的国度里不存叛逆。
您令落叶苏生,沧海倒流;您的权柄跨越烈焰和冰川。”
她轻声念诵着,搜寻着任何一丝一毫的惨叫或是光亮,但没有火焰,没有雷电和沸腾的血,那个该死的、敢在教堂实施亵渎仪式的异端不在这儿。逼近的雕塑也全不受影响,动作甚至比之前更灵活,纳西华执起钉头锤,显然雕像里头灌注了人的灵魂才会逐渐“活”过来,那些人应当得到解脱。
“纯洁。”修女祈祷了一句,“纯洁之人啊,你的灵魂要脱离腐朽的毒沼。”
离她最近的雕塑已经触手可及,它们围拢着,没有脸孔的头颅俯视着她。可悲,太迟了,他们的灵魂已经被彻底固定在雕塑上,纳西华不带感情地继续祈祷,同时挥舞起锤子,砸向其中一尊雕塑:“…你的眼将冻结,你的手将脱落,你的足将崩裂,在千年城池陷入永恒之前。”
被砸中的雕塑表面出现裂痕,修女觉察了异样,里头没有流出血或污黑的泥来,而是如真正的石块那般整齐地开裂,这说明里头并不存在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她意识到自己的推断出了错,布置在此处的陷阱并非如她所想,那些雕塑也不受法术的影响,恐怕操纵着它们动弹起来的力量并不来自异端,而是与圣灵们的存在相似——这怎么可能?教堂内的雕塑绝非古老的物事,而要成为圣灵需要的不仅仅是虔诚,她也未曾从中感知到任何魔力,所以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怀着这般疑问,纳西华敏捷地收手,跳向雕塑们的间隙,要从中逃离。得快些回去上报此事,一桩新的事件,一种新的仪式,一项新的魔法,异端们的把戏,竟然能无视神的威能!无数雕塑向她伸出手来,苍白的僵硬的手臂如同坟墓里亡灵抓住误入墓地的生者,她弯腰,侧身,毫不介意地从地上滚过去,引导它们互相阻碍,坚硬的石头彼此碰撞,不少摔倒在地上成为新的障碍。但她还是被抓住了,聚集而来的雕塑太多,最后她无路可逃,佝偻乞讨的圣徒抓住了她的小腿,躬身讲经的圣徒拽住了她的手臂,踮脚举灯的圣徒扯走了她的头巾,修女被雕塑们封锁在不宽敞的缝隙里,像是被捕蝇草抓住了的昆虫。
圣徒们拥护着她,拥抱着她,纳西华的胸前勒着一只手臂,双手同样被握住,阻止了她继续寻求武器,她的脊椎紧贴着石质人像的胸口,感觉像被束缚在审判司底下的墙壁上,肉体相比起来无论如何都更柔软和温暖。那些雕像把她运送到月光下,姿势就像母亲抱着孩子,只是毫不在乎她头发散乱,身形扭曲,雕塑们中的四个固定住她的手脚,另外有一个更高大的使徒从背后扶起她的脊背,让她的脸孔完全沐浴在月光下,纳西华不再无谋地尝试从死物中挣脱,她目视着更黑暗的地方,等待着幕后黑手的出现。
然而出现的依旧是圣徒和使徒们的雕像,四面八方伸出的冰冷的手褪下她的手套和斗篷,解开领口的暗扣,将修女服的下摆向上推,露出也如大理石雕塑般的毫无肉感的大腿,和用袜带吊住的长袜。更贴身的衣物被扯下,纳西华僵硬地看着出现的圣徒——圣爱德琳娜,她的头颅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钳子,手上也雕出手套的形式,拿着纤薄的剪刀和铁制的产钳——她也是一位修女,曾经担任过圣女的职位,发明的这件器具和完备的手术流程拯救了无数产妇和新生儿的生命,或是从母亲的子宫中取出死胎来终止生育。
雕塑没有面孔,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冰冷的手按住纳西华的小腹,圣爱德琳娜拨开闭合的阴唇,塞入一根手指,光滑的石制表面在没有润滑的情况下刺入肉体,这不算什么,痛感不如异物感强烈,但随后是毫不停留的第二根、第三根手指,雕塑的拇指按在阴蒂上,规律地揉按,她的大腿被分得更开,几乎要怀疑疼痛来自被展露还是被探索。大约一百五十个数之后,圣徒增加了手指的数量,而后不等人体适应,无情地将整只手插进女性的身体中。
阴道的肉壁被撑开,纳西华感到撕裂带来的剧烈疼痛,不,或许不能算剧烈,那不比被折断手脚或者洞穿肚腹更痛,血从双腿间流下,顺着倾斜的角度流在圣爱德琳娜的手套和衣袖表面,像群蛇从中蜿蜒缠绕而上,像一株树在土地里生根。纳西华微合着眼祈祷着,诵读着向神献上信仰和信心的篇章,在句子与句子之间喘息,不让呻吟打断发声。
坚硬的石料触碰人体内侧,它在摸索,不断地向内,差一些才能触碰到宫颈,血不断涌出,纳西华痛得眼前发黑,感觉正在经历腰斩般的酷刑,她听见自己祈祷声之外,同样是由这具肉体发出的“咕唧、咕唧”的响声。人体比人的常识所了解得更坚韧,她见过无数在数道刑罚后仍苟延残喘的异端,她自己也曾体验过被钉穿手臂和绞碎脚趾的感觉,这不比烈火加身的试炼更痛苦。
修女服的下摆被血濡湿了,雕塑慢慢抽出手,血在石像表面形成鲜红的网,圣爱德琳娜将产钳伸入女性的阴道内。弯曲的产钳在血液的润滑下顺利探入,像是一尾游鱼,轻轻触碰到宫颈,圣女的体内尚无盛了生命的胞宫,宫口闭合,它旋转着,刮擦着表面,纳西华能感觉到它在变形,钢铁在她体内融化、熔铸成其他模样。随后宫颈口被撑开,冰冷的金属进入女性的深处,它不再圆润,如同蜘蛛撑开纤细的腿,足部反扣在空腔中,像个吸盘一样啜住厚实的肉壁。
雕像握着产钳往外拉扯,纳西华的祈祷声被打断了一刻,她短暂地吸气,调整呼吸,又继续之前的字句。她不再合着眼睛,而是探究地注视圣爱德琳娜的动作,从被施加暴力的人的角度看去,胸前的十字架指着双腿间,染血的雕像动作标准地将产钳抽出,她的下腹部此刻乱了套,皮肤下青紫的血管附近牵连出酱色,原先连接着子宫的血管和肌肉被硬生生扯断,纳西华的祈祷声渐渐地转为凌乱的喘息,冷汗细密地布满脸庞,视界内晕开一块块黑斑,但她仍保持清醒,强迫自己用眼睛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产钳并不长,但将子宫拽出体外的过程漫长得可怕,纳西华看到银色的金属咬合了暗粉色的肉质,宛如渔民的吊钩将钩住鳃的渔获从水中提起,被拉扯得变形的肉块富有弹性,从双腿间出现后不断伸长,伴随着大量温暖的血液一并溢出体外。雕像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在拳头大小的子宫完全脱出后割断了宫颈和仍旧连接在子宫上的血管,随着纳西华的呼吸,器官的断口也不断露出和收缩。圣爱德琳娜松开钳子,子宫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鲜活得像个被堕下的胎儿。血仍不断从纳西华的阴道口流出,雕像没有做任何止血措施,它完成了使命,转过身体给下一位圣徒让开道路。
出现的圣徒仍穿着修女服,与圣爱德琳娜不同的是它戴着头巾,头巾下能看得出是一张脸,但那张脸被掏空了,内部雕刻出火烧过的树皮的质感,边沿又刻画了水滴流下的纹路,脖子上有一圈缠绕的绳索,圣徒手捧着苹果大小的金杯,露出来的手指弯曲变形,仿佛被碾死了的昆虫纠缠在一团的螯肢。她是圣提玛希涅,受到迫害而死的圣人。盲目年代中她领导所在的修道院庇护了许多人,但魔鬼带来的疫病仍笼罩着那座城市,受蛊惑的领主和民众认为修女和神父们的治疗无用,只有圣人的血才能拯救他们。于是他们攻占了修道院,逼迫圣提玛希涅流血,最后甚至绞死了她,分食了她的躯体,在已经堕落的众人吃下她的那一刻,他们从内部燃烧起来,而圣提玛希涅的尸骨从灰烬中站起,跨越整个城市走向修道院内种植的一棵桫椤树,进入其中消失了。存活下来的修士们调查后发现桫椤树化作中空,不断流出泉水,那泉水能够治愈流血的伤口。
但她没有捧起过圣杯的传说,纳西华完全脱力,冷汗模糊着视线,分辨着金杯的制式,在圣廷的规定里,杯状饰物有严格的划分,分别盛着圣水、圣餐和圣盐,尺寸也由大到小,装饰的宝石和花纹各不相同,在圣女出席主导的仪式中一般都需要使用,其中承载圣水的礼仪出现得最晚。圣提玛希涅手中的杯子没有装饰宝石,形状也不属于现在的时代,没有提耳,杯底平整,握把光滑,或许它存在的时间要早于盲目年代?无貌的圣人手捧着圣杯,雕像脚踏实地地靠近,它从圣爱德琳娜手中接过染上血色的薄刀,刀刃抵在纳西华小腹中央,由下而上划开一道纵裂到肚脐的伤口,刀刺入得很深,连它的手指尖也嵌入缝隙中,敞开的宽度尚不至于让内部的肠子流出,它伸开五指,拓展伤口,按压其中鼓动的肉块,血一股股地涌出,然后它把圣杯放低,承接血液,同时从伤口中捡出被割断了的小肠放进杯口。纳西华不认识这是什么仪式,但涉及血与肉的魔法都与异端有关,她此时明白自己落入陷阱,尽管血从食管反呛,她依旧念诵着祷文,等待着自己被异端的力量改变的时刻,她身上的十字架能够灼伤堕落之人,她笃定自己能够在那一瞬的痛苦中焚烧这具不洁的躯壳。
圣提玛希涅平举起盛满了血与内脏的金杯,将它按在纳西华小腹的伤口中,挤压着两侧的肉壁,把这金属制物塞入,然后再次按压,将它深深埋在子宫被取走后形成的空隙里。雕塑呆板的动作不能控制力道,流淌的血液受到压迫飞溅在四周,事实上,完成了这些步骤后,围拢在圣女周围的塑像们的脚下已经被血浸没,而圣爱德琳娜和圣提玛希涅更是沾染得不再纯白,月光下它们身上的红也因为氧化在逐渐变色。
金杯被埋进人体后,雕塑们齐齐等待了一刻,然后它们自然地将纳西华放下到脚能接触地面的程度,一个接一个地,它们靠近、躬身,抓住她的肢体甚至是衣物,只有她背后的使徒雕塑维持原本的姿势。她的关节被攥紧,拧断,无机质的石像犹如刑具,先是双足,被旋转着拧断后直接拔了下来,一只手抓住小腿,另一只手像是褪下鞋袜那样拿走了她的脚;然后是持着斧头的圣徒,他原本是一位骑士,他的头颅是形似太阳的光环,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曾为许多人驱逐黑暗。圣徒先用斧背敲碎她的膝盖,而后高举斧头砍断了纳西华的小腿,女性的小腿没有多余的脂肪和肉,咕噜噜地在地上的血泊里滚了一段;与此同时,她的手也被雕塑们握住的手碾压、碾碎,同样拧断后折了下来。它们犹如分食濒死猎物的蚁群,传递着从人体身上取下的部分,血迹滴滴答答沾满了衣袍和双手。圣廷有时审讯嫌疑者会用绳索和绞盘拔下他们的手臂,逐渐施加的疼痛和即将失去四肢的惶恐才是意图施予嫌疑者的刑罚,而雕塑们无意取得口供,它们砍断、扭断、毫不停顿地取走纳西华的肢体,喷溅的血像是被打翻了的染料,将本应圣洁的雕像们齐聚于教堂的场景变得诡谲阴森,月光明亮得让人心慌,纳西华在恍惚中见到一条盘踞在廊柱上的巨大银蛇,蛇的双目被挖去,鳞片毫无光泽,她涣散的神智最终做出判断——这是银蛇的蛇蜕,蛇已经复活了。
她身后的使徒雕像从半抱着她的姿势改变为环绕,双手抬起圣女的脸庞,将她的头颅放在膝盖上,稍微一错就将它拧了下来。纳西华睁着眼睛,长发被地上的血污玷污,使徒雕塑捧着这儿唯一拥有五官的头颅,其他分离的部分也被捧起,手、脚、四肢围绕着躯干,雕塑们将它们放在月光下,使徒的塑像最后将女性的头放下,这样一来她重新被组成,双手双脚蜷曲,形成一个胎儿侧卧的姿势。她仍旧活着,血液在流动,心脏和大脑运作,纳西华能够听到蛇行时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它在靠近,在她身边盘旋,在她身上游走。
这是纳西华最后的意识,再度苏醒时,她的身体完好,记忆却缺损了大块。她不记得昨晚推开教堂大门后发生了什么,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修女的全身,她的长发没有规规矩矩地拢在头巾下,散落了一地,地面有厚厚一层冰屑般的粉尘,她隔着手套沾上观察,无法准确判断究竟为何物。教堂里因为穹顶上破裂的大洞和四周失去了玻璃的窗口,并不阴暗昏沉,纳西华从身边捡起提灯,检查发现自己的刺剑仍挂在身侧。越是毫无异常她越是确定昨夜她的经历非同一般,正思索着应当如何撰写书信汇报时,她站定,发现本应放置十字架的位置上摆着一座雕像,比常人的高度更高大,雕像赤裸双脚,全身笼罩在宽大的衣袍中,衣褶和动态雕刻得异常传神,若不是通体纯白,几乎叫人错认它是个活人站在那儿。
纳西华走近它,看到兜帽下阴影遮盖的部分,在本应是人类五官的部分只做出扁平的表面,其中中央部分刻出一道狭长的缝隙,里面有一颗眼球,其余部分整齐地刻出道道放射状的沟壑,意图表现光芒。除此之外,雕像还拿着一册书卷,它空着的那只手屈起拇指指着上方,那不是表达虔敬的姿态。纳西华不意外这儿出现异端的塑像,但……她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就好像这塑像不应出现似的。
无论如何,这异端崇拜的对象不应存在。纳西华推倒沉重的雕像,执起钉头锤,敲碎雕像的双手,敲断它的头颅。要阻断异端的知识流传,应当彻底地毁去一切知识的载体,她把雕像砸得粉碎,直到确定再也不能拼合成原状。
“主啊,请您指引我……”她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默默祈祷。请您以火焰试炼我,以清水洗涤我,请您检视这灵魂中的不洁,将不自觉失去平衡的愚人呛溺,万能的主啊,我信仰你,你的权威令失堕的魂灵新生。
她没有燃烧,也没有窒息,没有惩戒也没有预兆。这不应当,她想,昨晚必定存在亵渎之事,为何我身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必须写信给——这个念头刚兴起就被擦除了,纳西华怔愣了一会,想法自然地选择了第二个备选,她在回去后会进入忏悔室,直到通过审判司例行的检定。这是惯例,与异端打交道的审判官们时刻需要坚定自身的信仰,用带有倒刺的藤鞭、盐、和荆棘编织的环。
因为——纯洁之人啊,你的灵魂要脱离腐朽的毒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