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菇的

约翰·史密斯在尚未正式接手编辑工作的时候探听过同事们对工作内容的抱怨：和印厂的沟通、书籍出售的宣传、手头项目因为各种因素停摆，以及最为容易引起所有人共鸣的一项——催稿。在编辑们眼中，作家好像都是一群不太有时间观念的小孩，即使现在乖巧听话，以后总会弄出让人头疼的事情来。他有心理准备，也听说过要从手头这位性格随心所欲的作家这儿要来稿子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所有心理准备都没料到在截稿日上门会吃闭门羹。前十分钟，他才和奈特通完电话，对方毫不心虚但是语气诚恳又缠磨地说再给一天，只要一天稿子就会出现，别那么铁石心肠嘛，我保证，哦不我发誓，最多到明天凌晨，你一定能拿到稿子，不然你可以坐在书桌边上监督我。而史密斯先生平板地回应了一句我还有两层楼就到你家门口，电话被挂断了。

编辑有手下作家家门的钥匙这种事属于编辑部不太赞同、但不会阻止的范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出属于奈特家房门的一把，那把钥匙在他二手车的车钥匙和自己出租屋的门钥匙之间。屋子里还是那样，他帮房主收拾客厅的速度比不上杂物在桌子、沙发和墙角增殖的速度。卧室门开着，里头没人，厨房里还有炖菜的味道，他走到用于写作的那个房间，敲了两下门，又扭动门把，里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喊奈特的名字，用几乎砸门的力道敲门板，仿佛那是作家的脑壳，最后再次拿出钥匙串，里面有一把匙身是塑料的，它完美地契合进了塑造它的锁眼里。史密斯本来不打算用这种手段，但在头一次和奈特见面后，他就有预感自己会需要这把钥匙，这是为了完成工作，更高效的完成工作对我们都好，他把这项支出加进报销单的时候这样想。编辑推开房门，里头只剩下些许雪茄的蓝色烟雾还萦绕在墙角，窗户大开着，桌面上写了一半的稿纸被一堆小黄鸭玩具压着。史密斯盯着那几只蠢鸭子，十分想要给那个混蛋一拳，但还是为了防止雨水飘进房间弄脏稿纸走过去关好窗。

看起来像是直接把谜底展现在谜面上，反锁的房间和开着的窗户，但可惜他见识过被逃窜的小偷和强盗踩过的水管和垃圾盖是什么样的，奈特在接到他的电话前就已经逃之夭夭，这点无需多加求证。编辑先生打开手机，进入某个界面，网络加载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抓紧时间检查了奈特的手稿，距离结局还有六分之一的样子，不是非要延期才能完成，他做出判断。手机里显示了只有道路的粗略城市地图，以及一个在边缘闪烁的红点，感谢现代科技，不然在这巨大城市的混乱街区里找到人相当困难。估测比例尺后，编辑先生选择步行以节省打车的费用——而且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花去的时间更为珍贵。

他走了半个钟头，在一家工艺品店门口的座椅上找到红发的作家，对方穿着拖鞋和另一件长袍，头上带着一副宝蓝色的墨镜，头发被塑料夹子夹得乱七八糟，正在搓开一根雪茄，把里头的烟丝编成一根绳子。

“噢，约翰史密斯先生，你来得正好！”奈特看起来毫不在意编辑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没心没肺地招呼他过来，“稍等，很快就做好了，接下来得你帮我，来吧，坐到这边来。”

“奈特先生……您知道截稿时间是今天晚上八点吧？”史密斯站在一边，微笑而彬彬有礼地对他说。

“反正你不帮我的话到下个星期八点你也拿不到稿子。对，不是三天，我知道编辑部一般会给我延期更长的时间。”奈特挥了挥手，“很快的，我只是需要一点灵感，顺利的话你不用向珍妮弗小姐写报告申请截稿日延期——她最近可不好应付，她把戒指摘下来了，那是她第三次想和她丈夫离婚了。”

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坐下：帮助作家能够继续写作也是编辑的工作。他审慎地看着奈特从一边的纸袋里拿开面包、欧芹和黄油，在最底下翻出一把手枪来——当然不是手枪，他接过来的时候察觉到重量并不与外表相称，那是形状特异的打火机。接着，确认了他没有被惊吓到之后，作家手指一勾，把它又拿回了自己手里，点燃了另一根雪茄塞到史密斯手中。

“来吧，你知道伯恩特会抽烟的，在他思考的时候用这样的打火机点火，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构思他的杀人计划。”奈特催促道，他当然知道编辑会看完他的手稿，他的编辑对工作是个热心人，和他对人刚好相反。

史密斯不太熟练地抽了一口雪茄，强行咽下呛人的烟雾，他不喜欢任何被嘲笑和出丑的可能，奈特现在改为拆开他刚编好的绳子，随口问道：“伯恩特会想要杀了莉莎吗？她的死不会牵连到他，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作用，在剧情上属于鸡肋，但人物会怎么想？伯恩特不是个好人，他不喜欢莉莎，你会杀掉你不喜欢但也没那么讨厌的人吗，约翰史密斯先生？”

“如果是我，我会杀死我喜欢的人。”史密斯的声音稍微有点哑。

奈特点头：“所以他不会杀她，那么最后一个死者是园丁劳瑞，作为强迫症收集图标的一环，这样能让读者确信伯恩特的偏执症状。”

“请想象一下，你是伯恩特，你构思的这场连环谋杀要步入尾声，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你，你必须更加小心谨慎。那应该选择掐死园丁还是用短路的电线？显而易见是后者，于是在暴雨之夜你就得做好准备，你带了绝缘手套，这玩意后面必须处理掉，你要怎么做？”

“我会把它戴到园丁的手上。这样看起来更像意外触电身亡。”

“可是你想要让人知道这是谋杀，这必须是，不然你寝食难安，或者你还得再杀一个人。”

“那让它出现在客厅的钟座上，作为一个挑衅。肯普诺警长会在夜里巡逻，但我知道他只会巡逻三次，在黑夜里安静的行走是我的特长，我就是靠这个杀掉沉浸在幽会里的妮娅的。”

“会被侦探发现你的特长吗？你曾经在南斯拉夫的军队里待过，你可能不是一个军人，而是一个间谍。”奈特琢磨道。

“如果你不想改结局的话还是让侦探发现这一点。”编辑抖掉烟灰，语气平和地劝诫：“你的读者比较喜欢无人生还那一套。”

“你说得对。”作为畅销书的作者，奈特在这方面相当没有原则，他把手上编的烟草一丢，“你可帮了我大忙，我们回去吧，让我为你做一顿晚餐当报酬，我已经买好材料了。”

“请您先完成原稿，我会坐在您书桌边上等您完成，晚饭可以用面包解决。”另一个人微笑着掐灭了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