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不赖,我是说,棒极了。”斯蒂芬教授扶了扶眼镜,后退了几步。
他们正围着观看的是一副尺寸相当大的、尚未装裱但已经定型过的油画,画上用深浅不同的绿色绘制出一副宛如茂密热带雨林的景色,仔细一看又发现只是隔着一盆生机勃勃的吊兰在看向室内,叶片间的黑色与深灰色不是阴影而是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风格不够写实,若是走马观花地查看,可能会把它错认为一堆正在腐烂、长出了霉斑的垃圾袋。画布上的笔触和形状都很扭曲,可只要多看一会,便会从里头找出一股冷酷的美感,像是竖着切开了色彩缤纷、秀色可餐的蛋糕模型,露出里面惨白无机质的内里来,即使它所使用的颜色、塑造的氛围看起来都那么热烈与粘腻,传达出来的核心却是冷的。
斯蒂芬看了一眼围成一堆的学生们,这幅画的作者就站在旁边,刚才明显是背诵的作品简介结束后,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记得艾利克斯上节课的作业,一张中世纪宗教画题材的水彩,同这一次扭曲、狂放的用色与造型毫无相似之处,却都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让人在赏析的时候很容易联想到纤毫毕现的显微镜的视野以及冰冷的机械结构。另一个相似之处则是对人体动态和表情神态的刻画深度,艾利克斯呈交上来的作品,只要涉及了人物,都处理得比其他人要优秀,手法相当独一无二,不像是从杂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抄来的,教授顿了顿笔尖,给它维持了一个“A”的评分,作为一份期末作业,它完全合格。“你可以做得更好,”史蒂芬最后还是选择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更……大胆些,别把自己局限在某一种构图里,多做些尝试。”
艾利克斯点点头接受了这建议,随后退回到人群之外,慢慢看着那一小撮人继续在教室里对作业评分。静物,十六吋,破碎的花瓶与水果;风景画,十二吋,码头上的灯光;风景画,八吋,原野上的风;静物,十二吋,一对瓷瓶和半个雕像;人物画,花丛里的两个小孩;风景画,十九区的街景……等到最后一张图评分结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艾利克斯也不例外。他对自己的学业算不得热心,出勤率惨淡,在学风散漫的艺术学院里却已经可以被归为安分守己的那类人。
离开了教学区,艾利克斯没有随着人流前往食堂或咖啡店,而是走出了学校,越过鳞次栉比的商铺与公寓,回到租住的屋子里。他才打开房门,电话的铃声就窜了出来,很是急迫。明明是白天,屋子里却因全数拉下的百叶窗和塞满了书籍、画册与画具的立柜而昏暗得宛如深海中的洞窟,艾利克斯慢吞吞地关上门,到玄关旁的角柜前接起了电话,顺手撕掉旁边便签本上的地址,把它揉成一团。
果不其然,是安东的来电,他的兄长惯例地在周五询问他是否愿意回家吃顿饭,没有其他人,不是家庭聚会,他对自己兄弟的担忧和关心体现在这一贯准时的电话里。艾利克斯对安东小心翼翼措辞和礼貌口吻的来由并不感兴趣,他不关心里面有多少移情作用下的愧疚和面对危险品直觉性的恐惧。有时候,他也对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宽容与耐心感到惊奇,哪怕在他才回到家里、被他们的父亲以强硬态度要求去做精神诊断后直接塞进寄宿学校那段时间,他对安东的杀意也未曾付诸实践。每年他圣诞节假期回到埃斯波西托家的宅邸,卢西奥都已占据餐桌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这个为了填补女主人悲痛情绪而被收养的孩子才是安东真正相处多年的兄弟,所有人都对代替品与真品地位颠倒的缘由心知肚明——晚餐时安东会特意地拨出时间来与艾利克斯说话,话题涉及学校生活和情绪健康,他把自己当作艾利克斯的监护人,不管不顾长桌上首西莱斯特的冷眼与呵斥。每当那个时候,艾利克斯都摩挲着餐刀,游移的目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仿佛在看雨后森林里朽木上长出的一丛丛蘑菇。在西莱斯特的命令下圣诞树底部不会有艾利克斯的礼物,过去被绑架、同样被作为代替品的七年里他同样没有对圣诞节留下好印象——那个女人在阖家团圆的节日发疯的概率远大于其他时候。分崩离析后又重新组合的家庭里,大概只有安东遵照他们母亲的遗愿关心着艾利克斯。
但那不是说艾利克斯对此欣然接受。他已经在如何处理来自他人的关心这一事项上有着过度的戒心,鉴于在之前的生活里这个名词指代的是控制、监视和暴力,每当遇见了安东负疚的神情,他心里的恶意就像一锅熬得沸腾的糖浆,表面只缓慢地冒着泡,实质上要是泼洒到外头,将附骨之蛆般将接触到的人烫熟。曾有一次,安东想要说服他参加华特家族举办的宴会,他们母族那边的亲戚对他这失而复得的孩子怀有过度好奇的同情,艾利克斯的回答是把安眠药下在了安东的水杯里,并且差点真用钢笔戳穿了他的眼睛——这桩犯罪没成的原因是有个粗心的仆人记错了清洁房间的时间。从那之后,不必过多提醒,安东主动同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他唯一愿意听安东讲述的话题是关于薇薇安的。理由并不出于对亲生母亲的孺慕,他需要情报,好来分析埃斯波西托家族与华特家族现在的关系,最后有些失望地判断它们仍密不可分如互相寄生的植物,毕竟他们的母亲已经完成作为联姻对象的使命,诞下了流着双方家族血液的孩子。正是因着埃斯波西托家的蒸蒸日上,他才选择安顺地蛰伏而非歇斯底里的反抗,他在课本上零碎写下对埃斯波西托宅邸众人一视同仁的分析,以及不知所谓的名词,把它们组装成一件概念里的新式断头台,等待着合适的时候将它复现到现实。
安东说起薇薇安生命最后几年里的郁郁和受到西莱斯特的冷待时,艾利克斯含在嘴里的疑问被打磨得越发锐利:他这一直被视作唯一继承人的兄长,能否意识到正是他的存在才让他惦念的母亲的死亡那么毫无价值?即便西莱斯特并不喜欢他,却也没有表现更换继承人人选的意图,两个家族的盟约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轻飘飘的死而断裂。安东对此一无所知却心心念念着抑郁亡故母亲的样子实在滑稽,在餐桌上,他能看出每次安东维护他时西莱斯特的不耐与讥讽,想来他们的父亲也对此洞若观火。西莱斯特对继承人的失望比翻开了的书页还清晰,与此相对的,他对另一个失而复得儿子的嫌恶也同样明了,艾利克斯默读着它们,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盘子上见到自己没有表情的脸。
他很好地理解了自己的刻薄和嫉妒,艾利克斯承认它们的方式就是无视和远离,因为他的父亲一直等待着抓住他的把柄好彻底除掉那个女人的遗毒。直到去年西莱斯特肺部感染的旧伤复发,来势汹汹的热病很快让这个男人死在病床上,死前与自己的小儿子有过一番不愉快的对话,正是在那之后,艾利克斯的失眠演变出了更糟糕的症状。搬出宅邸前他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有时候,一场睡眠带走的不止一夜的记忆,他的认知存在断层,随机光顾的幻觉越发真实,就好像那个女人正撑着他的肩膀从幽冥窥探人间。偶尔他应了安东的邀请回老宅吃饭,都能看见萨尔维娅在挂了埃斯波西托家历代家主画像的走廊上来回踱步,仍身着新娘的婚纱,拖着长柄的斧头,将每一张画都抹上鲜血。女人在黑暗中的脸庞像是浸在水里的雪,从未真正清晰过,眼神却叫他无法控制地颤抖。他说不清究竟有多少次,她从上方投下淡淡一瞥,自己的、他人的生命就在那双仅有纯粹的蓝色的眸子里被衡量,又被疯狂的色彩吞没。
幻视和幻听的内容从来不受控制,艾利克斯有时看到血迹和尸体,有时看到无意义的白光和色斑,在头痛和呕吐感放弃争夺他的大脑后,他站在深夜的街头、站在天台的角落、站在河水的中央、站在世间种种生活的边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去往何处。而后,在几日后的报纸上或他人的讨论中,多出来的意外死亡事件像是返还利息那样,在他脑海中还原成亲手实施的虐杀。记忆候鸟南飞般归入空缺时,他能感到冰层下的暴躁情绪迅速远去,只留下令人作呕的空白填充了所有,正因如此,艾利克斯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从女人那里学到的技艺来散布死亡。
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适量地使用暴力,过分地增添意外,狡猾地把自身隐藏在旁观者中,所作所为与那个女人别无二致——她从来也不是为了金钱才杀人——他人的死亡对于萨尔维娅来说,好比为植物增添光彩的养料,不至于像水与空气那样不可或缺,却也必不可少地维系着她的生活。而俯视着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时,艾利克斯则不像她那样感到愉快和欣喜,他的手从未颤抖,嘴角从不上挑,注视尸体的目光与打量任何一件物品完全相同。倒不是说萨尔维娅就会对尸体另眼相待,她的含情脉脉向来也只是表演,更惯于将她称为“喜爱”的物品抛之脑后,艾利克斯唯一能确信的她的真实是,这疯女人发自内心地为他人的不幸与受难而愉悦。他不能这样做。尽管,归根结底,他也只是用剥夺生命的方式来满足自身。
死亡带来了平静,空无一物的平静,那是比任何酒精、毒品、镇静剂都要更有效的精神安慰品,造价高昂,持续时间短暂,同样具有可怕的成瘾性。
艾利克斯挂掉电话,敷衍安东的几句应答已经被忘记,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客厅,把自己放在了沙发上。这间房子上一任租客不知发了什么疯,掏空了沙发坐垫一半海绵,坐在上面能感觉到弹簧膈应骨头,仿佛坐进一具被挖了内脏只剩骨架和外皮的海豹尸体。艾利克斯坐下的位置似乎有意被摆得倾斜,对着右手边的窗户,它被厚重的窗帘遮了三分之二,剩余的部分透过了光来,照亮画架上未完成的画。
那幅画同艾利克斯交上去的作业极为相似,仿佛从房间内的另一个角度诠释了画面主体,能叫观看者轻松分辨出这是一具俯卧在地上的男性尸体。用在这幅画上的绿更容易让人联想起胆汁和苦艾酒,死者的嘴扭曲成一个漆黑的孔,嘴角流出深色的血,一切都笼罩在美人蕉宽大叶片的阴影下。艾利克斯没有用画作记录死亡的爱好,也并不将谋杀看作艺术的一种,他选择描摹记忆中的一幕只是因为它合适作为作业,但同样的,它并不合适出现在这栋屋子之外,这具尸体上周已经被人发现,又作为一桩无头公案登上报纸。他不愿引来警察的注意,尽管他无所谓自己是否犯罪,那个女人从来也没有教会她的孩子们何为法律与道德,她和艾利克斯一样对它们视而不见,却能依靠某种天赋规避道路上的荆棘般绕开它们的阻截。
毁灭也曾被人类视作一种美,不如说,有诸多美是由毁灭而诞生的。艾利克斯的同学中有人异常热爱追寻背离常理的艺术,他们用硝烟作画,用腐败肉质上的霉菌作影片的主角,在暗房里比对建筑倒塌前后的骨架,这些一提到战争、死亡与尸体就会双眼放光的青年们并不知道与他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人正无缘无故毁灭无辜者的人生。艾利克斯放空脑袋,让窃窃私语更清晰些,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笑声像是骨渣拌着肉泥,将他埋没。在一次较长的遗忘了呼吸造成的窒息后,他歪了歪身子,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铁盒,里面粗暴地塞着安瓿瓶和注射器,和开一罐啤酒的手势相似,艾利克斯单手掰断了颈部的玻璃,将透明的冰冷液体注射进了静脉。
像是四周灌入了胶水,一切都凝固了,他在一片寂静中得回顺畅的呼吸,模模糊糊的,大脑从外部开始融化,做好了睡眠的准备,而意识仍在外游荡。镇静剂让艾利克斯松弛了下来,能感觉到肉体就是个巨大的匣子,它歪倒在沙发上,里面的内容物碰撞着存在的实体,迟缓地摸索着囚禁着它的方寸之地。感官获取的信息仍源源不断进入神经中枢,但细胞们不再有足够的电信号来处理它们,在这人为的痴愚里,艾利克斯终于能够忘记一切,像是从未出生过那样。
他重新醒来的时候照射进屋内的光线已经变换了角度。艾利克斯在地板上慢慢地粘贴回感官,一一唤起四肢的肌肉,它们僵硬且疼痛,但这种疼痛有迹可循,在几分钟后消失。刚才几近断片的经历就像对这具身体进行重启,从轮番的幻觉中得来些许喘息之机,这滥用药物的成瘾者尝试过许多配比和种类才从药房里选出了见效最快的一种,至于其他人推荐的海洛因与LSD,艾利克斯尝试过后再也不想试第二次。他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捡起地上的黑色颜料罐,把它们全泼在了那张画上。做完这件事后,他从桌上的零钱罐里数出一些钱币,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
外头的阳光几乎像一场覆盖了天地的雪,所有建筑都纤毫毕现,它们相应的影子也浓重得宛如裂缝,容纳着在隐蔽之处生活的人。艾利克斯沿着街道往港口的方向走,路过一家餐厅,在等待打包的时候顺走了前台备用的餐刀。他挑选凶器向来没什么标准,和挑选猎物一样,都随着无从揣测的心情,并不因为是否受到冒犯或挑衅而对谁特殊。他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路灯旁有人在喂鸽子,一家三口中的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拿着纸袋,抛洒着面包屑,肥嘟嘟的灰鸽一群群地落在地上,引来孩子的大笑。隔着几米,有个人在看书,被那笑声打扰了却又只是走到做父亲的身边攀谈起来。艾利克斯咀嚼着吃不出味道的夹心面包,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位绅士如何优雅且礼貌地解决潜在的纷争。
就是他了。他把包装纸揉成团,放进口袋,摸到餐刀的刀柄,毫无波澜地决定了这次的受害者。一位老师?律师?翻译?学者?他的衣着符合中产阶级的标准,在工作日的午后如此悠闲,想来并不是依靠工薪生活的那类人,头发半灰白,面颊红润,带着一副细框眼镜,交谈时适度使用手势,姿态从容且自信,相较旁边那位年轻的父亲更像一位父亲。
在他们结束了有些戏剧化和表演性质的友善道别后,这一直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眺望河水的路人才动了起来,踩着轻便的鞋子,跟上了那位不幸的可怜人。萨尔维娅不曾系统地教授他们如何跟踪和反跟踪,但是数年来如何与一个过于敏锐的疯子周旋的经验让艾利克斯学会应付警察和目击证人,他隔着半条街远远地注视着目标的路线,从对方身体的姿态判断接下来是左转还是直行,渐渐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他想起了和萨麦尔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捕捉麻雀的经历,而人的感官往往不如被他们瞧不起的野生动物。绅士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琴行,艾利克斯等待了一会,直到路上暂时不见有行人,便慢慢推开了玻璃门,小心着不触动门铃。他没听见交谈声,倒是有一道去往二楼的脚步声伴随吱呀作响的楼梯晃动声响起。这间琴行因为面积窄小的缘故,陈列出来的乐器摆得相对密实,艾利克斯悄然转过悬挂了长笛的展板,看见那位先生正专心比较着两把琴弓的优劣,对后来人也只稍稍抬起了眼皮,让出些位置。艾利克斯平稳地走近,擦肩而过时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用力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血在喷出体腔的时候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艾利克斯甩了一下刀上的血迹,又把它放回了衣兜,扶着尸体,缓缓把它平放在地上,在血泊扩张到他脚下之前,离开了琴行。
走出了外边,阳光一如既往地明亮,丝毫不在乎一桩凶案就发生在如此明媚的白日。艾利克斯按照他本来预定好的路线,继续往码头走,不一会,才实施过的犯罪就已经在他脑海里失去了细节,甚至走到了忙忙碌碌的人群中发呆了好一会、迎来其他人怪异的瞩目后,他都没想起来自己口袋里的餐刀是做什么用的。
大海呈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钢蓝色,海风将表面金色的涟漪吹碎,靠近岸边的位置尽是些灰白的泡沫,货轮忙碌地来来去去,将集装箱产在水泥的栈桥上。艾利克斯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直接把这把仍留有些许粘腻触感的刀扔进海里。人太多了,他分析着,要处理凶器不该是现在,他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尽管他确实曾在这里抛尸过——但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他用的是铁锹。在灯光照耀不到的、排列整齐的仓库的间隙里,活生生砸死了一个人,一个水手或者掮客,穿着油腻的夹克、头发一缕缕地被血和脑浆沾湿。那个人死在哪了?那附近应该有个垃圾场。艾利克斯思考着,回忆着港口的地图。像是被上好了发条的自动人偶,他转身,将路线交给了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直觉,向着建筑更密集的那边走去。一直到把口袋里沉甸甸的金属丢进了一个半损毁的集装箱里,艾利克斯才感到他终于游荡回了自己的身体,港口的垃圾场是一处地势下陷的凹地,里面堆积如山的垃圾仿佛将这座城市海运往来的所有呕吐物都汇聚在一起。你需要一双手套,有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艾利克斯选择的路线崎岖得和老鼠的肠子有得一比,他猛然回头,看见了女人的焦尸站在路边。
亲爱的,你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你弄脏了地板,怎么这么多血?你的衣服上都是血!真是个坏孩子,为什么不戴手套?
尸体裸露在外的牙床没有张开,但艾利克斯听见了女人在说话。他低头,看到衣兜已经被血浸透,自己的双手和袖口也满是血迹。
你想引来警察吗?你想被发现、然后被他们救走吗?不听话、不听话!你也该死!
他惊厥得踉跄了一下,不,他没想逃跑,他不该想逃跑,妈妈不会饶恕反抗她的小孩……充入鼻腔的腐败臭味让他呛咳起来,这才醒悟自己又陷入了幻觉。艾利克斯眯起眼睛,看清了石板路上是一只乌鸦的腐尸,而自己身上干干净净,连一个血点都没有,并且,他握刀的右手上一直带着手套。
年轻的疯子扯下了手套,同样把它抛进了身后的垃圾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