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只是随口玩笑话的一句打赌。
作为祭司的莎娜和作为国王的哈曼都不缺少金币与宝物,因此,交叠着搭起了一座摇摇欲坠高塔般的,两个人给出的赌注不断攀升,从海中寻得的粉色珍珠到一座拥有肥沃农田的城市再到某个权高位重之人的头颅,在午后的花园里,无形的赌局进行到第十二轮,女祭司听见了箭塔上的欢呼,她得意地朝国王微笑:“是我赢啦。”
“是的,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莎娜?”哈曼心平气和地回应她,丝毫不介意“一个要求”这样模糊的赌注可能带来的危害与影响,他从老师与书本中学来的为王的品质中并不包括随时反悔这一项,莎娜知道这一点,才提出了这样可以得寸进尺的赌注。她想:以后这家伙可就没这么好骗啦。然后收敛了表情,足够展现胜者气度地说道:“我要和您最宠爱的臣子共度一日,并且希望您能与我们一同。”
当天夜里,在与王商讨完了所有政事之后才得知了前因后果的、王最忠实的书记官,在被问到“我们该选谁去,才不至于影响到军队和公务?”这个问题时,感觉有些窒息。他很想毫无形象地质问:您怎能如此随意地与人打赌?您可知道无论是履行还是毁约都有损您的威严?况且还是与那个女人定下了这样荒诞的约定?他板起脸,但耐心、严肃且认真地听着哈曼对莎娜的分析,他的王显然很了解他们的这一合作者,懂得她心血来潮带来的可能是哄骗、幻术与暗示,简直就像一瓶无色无味的毒药,他们只知道有个人要喝下它,不知道它发作起来究竟有多么厉害。哈曼还是万事不随心的样子,撑着自己的下颌,新叶颜色的眼睛里全无压力:“你说,我们到底该让谁去呢?嗳,莎娜肯定会做些叫人为难的事,得选个身体强健些的。”
“让我去吧,王。”沙雅终结了这个话题,当然,为国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与其让哈曼继续不着边际地选人,因为低估了莎娜的恶劣心性而损失更多本可以承担重要职责的下属,不如由他去试探和承受。他一项项列出自己的优势:“我并不像一般男性那样,对女性有着特殊的幻想和印象,她没那么容易操纵我的情绪与情感,若是她使用了法术,宾德西能帮我看透迷障。您可以信任我,就算她要我去冥河里打水,我也能完完整整地回到您身边。”
“她倒也不至于叫你去冥河打水吧……”哈曼说。
“接下来,王,还请您宽恕我的逾越。”沙雅没有理他这句话,恭敬地低头,躬下身子,“我必须阻止您在错误的道路上行进。”
要挨骂了。哈曼无奈地坐好,点了点头:“我允许。”
“您已经熟读安息与班恩的历史,不论是因会盟上的一句意气之争而给国家带来数十年战火的艾比达亚一世,还是上溯到神话,与牧羊人打赌而失去王冠的克伦特斯王,您应当从过往记载中得知,一位王者,他的目光就是命令,他的言语就是旌旗,王是王国的象征,是无数目光所凝聚,也表征着所有子民的意志——您最好不要将自己看作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凡人。您的喜怒哀乐也属于国家。”
历史书上确实都是这么写的,金发的小国王唔了一声,算作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可那是有文字记叙的、能够被称作“文明”的国度所留下来的历史。在他、他们这些蛮族人的政治体系里,首领的威信不来自拒绝朝令夕改的一诺千金,而是颇为暴力的征伐与胜利,只要你能为神明和部落带来祭品、粮食和人口,你要他们今天扮成驴子、明天装成骡马也行啊。蛮族人没那么多讲究,不会将上一任首领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供给后来的继承者们学习,就算是哈曼,在他母亲成为首领的那几年里,旁观到的也只疯癫的献祭和用死亡打造的权柄。这些记忆让他一开始学习沙雅所教授的城邦政治时相当不适应——城邦人使用辩论来决定胜负的次数远多于战争。乃至到了如今,为了构建起独立于城邦的经济体系而前往此处,身上披挂了宝石与黄金的多层项链,打扮得像个拥有许多商队的遥远小国国王,他也很难想象自己的族人们用钱币而不是牛马与酒水来交易。但沙雅告诉他,他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在解决了部落民逐水草而居的问题后,教育和练兵所需的钱财也应用些新办法来募集。要教会战士们放下弓箭和长矛,最好的方法是拿出动人心魄的、源源不断的利益来。哈曼不会做生意,而且比起和人为了一张羊皮的价格争论不休,他对羊的生长过程更感兴趣。
只是……
“…为了成为一位合格的王,请您慎重地吐出每一个字句。”书记官的引经据典终于结束,哈曼也从神游中拽回了自己的思绪,摆出他要求的样子,宽和地微笑道:“我会拒绝让此类错误再次发生。”
沙雅当然看得出对方刚才压根就没认真听,哈曼的眼神和表情做得再漂亮,他也能认出这家伙上课时发呆的底色,他死了心,叹了口气:“您永远也不会,不是吗?”
“是吧,但我会努力的。”国王轻巧地承诺,缓缓活动着手腕和脖颈,缓解埋头阅读信件的疲劳,“告诉她安排在明天吧,明天不会下雨。”
“遵循您的意志。”他的书记官不像从前那样对授课内容进行事无巨细的考察和追问,毕竟王的威严需要被保障,他行了个礼,没再多说什么。
正如哈曼所说的那样,第二天的天空万里无云,微风和煦,就连海浪都被安抚了似的平静,两位贵人约定好在大磨坊广场上见面,都轻装简行,只带了三四个仆役与侍卫。莎娜见到分开晨雾走出的两人时,不那么意外的撇了撇嘴,她没有穿戴皮甲,脸上带着妆,只有腰侧的佩剑还维持着平时的样子,整体形象介于女祭司和战士之间。同哈曼的寒暄被压缩得简短,她走到沙雅旁边,直视着对方斗篷下的面孔,查验了然于心的货物般说:“哦,所以果然还是你。”
沙雅从容地对她鞠躬,被磨损过的嗓音刻意地平稳:“请允许我陪伴您度过今日,愿为您的休憩增添乐趣。”
“当然,还有你的王呢。”她扬起微笑,那个笑容像是出鞘的弯刀。沙雅看着她率先走到前头,在与王对视后,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始终落后她半个身位。而哈曼又给两人留出了一两步的距离,琢磨着昨天沙雅给他留下的政务和课题。
他也能看出沙雅与莎娜之间存在扭结般的矛盾,只不过他们似乎各自遵守了什么规则,并不把它闹大成亟待破裂的脓肿,自然也就不需要他作为调解者介入其中。局限于口角和眼神上的互相厮杀,周围人通常认可沙雅给出的解释:他作为忠诚的臣子,不愿自己的王同异邦的城主之女走得太近,不论是从联姻还是联盟的角度,莎娜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前者因为莎娜并非城主的亲生女,神庙也不会在她结婚后继续给予支持;后者则因为她对待结盟的态度暧昧不明,似乎所求甚多,他们不一定给得出筹码。莎娜也不会喜欢一个处处阻挠她接近国王的绊脚石,理所当然,他们关系不佳。然而,站在哈曼本人的角度,他看见的却是隐没在更深处的暗影,隐隐绰绰如湖水中的游鱼,不断提醒他:这儿的秘密不止一两块礁石。他在思考的间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有点难以明辨的熟悉。
莎娜始终表现得像个真正与朋友保持了良好关系的上层贵族女性,她将客人们引到科伦米亚宫附近的花园里,用蜜水和新鲜采摘的葡萄与山梨招待他们,一一介绍城主从往来商贸中截取的各种珍贵花木。不得不说,城邦中流行的拱门式花架与平台式花圃在精确计算与排布后,显现出的规整、典雅风格很抓人眼球。眼下是五月,盛开的丁香和紫罗兰铺满了四周的道路,空气中草木与花朵的香气令游览者们心旷神怡,哈曼早就专心倾听每一棵树木伸展叶片的声音,完完全全不在乎前面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听着交谈的口吻,应该不存在争吵,难得地维持了相当平和的气氛走完了这段路。
直到夕阳将世界染得金黄,在花园中的露天连廊里享用了一餐规格甚高、佐餐酒水都是蜂蜜做基底的新鲜海鲜大餐后,莎娜邀请他们到临海的那一端再散散步时,平和、安逸的气氛有了一刹那停滞。这一次,莎娜主动走到了沙雅身边,故意地不再允许他脱离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沙雅沉默着顺从了安排,但哈曼知道他已经浑身竖起了尖刺,时刻警惕。
他们慢悠悠又各怀鬼胎地走到了海边,在看到海的时候,“我希望与您拥有甜蜜的一夜。”身形高挑、卷发难得没有束起而是披散在身前的女祭司手里掐着一支番红花,笑吟吟侧过头对沙雅说。
啊,她果然提了些叫人为难的要求。年轻的王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身前两个从外表上来看极不相称的少年少女身上。莎娜的脸庞在落日的余晖和刚升起的新月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同养尊处优、精心维护美貌的贵女或被奴隶贩子用鞭子与香料养育的女奴不同,这份美丽并不能以花朵或晨光来做比,它坚固而凝实,由战场的刀锋与权力场的高压打磨,即使在即将入夜的亮度中,也能映出夺目的光。而另一位被迫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不幸人,则完全是身旁少女的反面,赤红扭曲的大片伤疤使那张面孔在昏暗的阴翳中更接近神话故事中被诅咒了的怪物,气质则更因恶劣的心情越发阴郁——哈曼很少见到沙雅这样明显地因为某个人生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的书记官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颔首,接收到了指示似的平稳回答:“这样的请求不该出自像您这样的贵女口中。但我不能拒绝您,也不能答应您,还请我王做出抉择。”
“嗯?”哈曼只怔愣了很小的一瞬,接着就如往常一样,在沙雅的暗示下简单地做出了判断,“也行,下次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他对莎娜说道。
“那么,请恕我无礼,”沙雅适时地低下头,准备与任何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仆役一样,为高位者让出空间,“希望二位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等等,愿赌服输呐,我说的可是‘与王最宠爱的臣子共度一日’,怎么现在反而是王来顶替了臣子的位置?这可不太符合常理,您对他的宠爱也太过了?”莎娜转着花朵,笑容格外锐利,迅捷地攥住了沙雅的手腕,“好人,您要去哪呀?”
在场的两位男性都有些僵硬,因为那个赌约里头还有后半句“希望王能一同随往”,也就是说,她希望见到的其实是一场三人都在场的交媾。哈曼停顿了一下,委婉地说:“如果你有些特殊的癖好……”
“我们可以为您找到合适的人选。”沙雅森然接上,音节的衔接都更坚硬了些,“那么,还请让我告退……”
但他很显然不能在王面前直接甩脱一位女祭司的桎梏,尤其是哈曼叹了口气,用更加商量的语气试图讨价还价:“我不认为沙雅的侍奉能让你满意,莎娜。”
女祭司的眉眼在远处模糊不清的灯火映照下看不出是受到冒犯而愤怒还是为了这含蓄的拒绝止步,她再次转头,语气仿佛带着尚未散去的、难以区分是讥讽还是调笑的笑意:“听听,你的王都这样说了,作为一个男人,你能接受这样的侮辱?来啊,让我看看,来自遥远之地的术师生起气来是什么样的?”
这个总是惹是生非的、女妖一样的女人!沙雅在心里恶狠狠地给她打上烙印,这样居高临下的挑拨和明火执仗的恶意在今天格外叫人愤懑,打从一开始哈曼与莎娜有所接触的时候,他就满心排斥这个女人与他的王发展亲密关系。王需要的王后不该是莎娜这样的,她轻浮得像水面倒映出的月亮,尽管美丽,却会让奔向月亮的人溺水而死;况且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否则她为什么要总对他的一举一动加以针对,就好像他与她有什么积年仇恨一样?女性要操纵一位君王,想篡夺本不属于她们的权力,大多是从挑拨他们与忠心臣子的关系开始的。沙雅平复着心绪,组织出得体的回答,自乱阵脚只会削弱他在王心中的可信程度,尽管他很想要相信哈曼不会在他的教导下成为被女色迷惑之人,可这些日子王的表现实在让人担忧,甚至于被迷惑到了随意与人定下赌约的地步,他必须作为稳固的最后防线阻止她的侵略。
“我等需要摒弃争强好胜、意气用事之心。”沙雅最终冷冷回了一句,他希望哈曼能明白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好啊,好啊,您可真是一位冷静自持的贤人。”莎娜细细地念出每一个单词,随意把手里的花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同时也丢开沙雅的手腕,微微扬起下巴,宣告胜利般询问:“我们回帐篷里去吧?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接下来的事情,还要请国王陛下不要错漏一丝一毫、亲眼见证呢!”
他们三个人回到帐篷里的时候,气氛僵硬古怪到侍卫都瞥来八卦的眼,沙雅和莎娜简直像一对同被困在了陷阱里却还要相互啄食的斗鸡,扯着双方的步子纠缠不休。理所当然,沙雅给国王准备的帐篷规格上符合他的身份,除了会客区外,卧室里的床榻也宽容到能容纳六七个人一同入睡。但不论是沙雅还是莎娜,都没有走进去的意思。身形高挑的女性观察了一圈这早已造访过数次的会客区,丝毫不见羞惭地指向一个方向:“想必那就是您的书记官平时休息的地方?就在那里完成我们的赌约吧。”
挽起的纱帘和用于分隔区域的珠帘后,虽然地上支起的矮榻说明了它确实是沙雅用于休息的空间,但实际上它的功能更接近一个书房和会议室,在事务没那么繁忙的午后,哈曼会同沙雅一起半是聊天半是教学地商议、完善未来政令的雏形。因为归属于工作区域的缘故,它完完全全就是毗邻着国王审阅政务的书桌的,只要坐在坐垫上稍微一转头就能同里面的人打个照面。平时,这样的设计十分方便哈曼从沙雅这里得来参谋和指正,而现在,它已然成为了女祭司指定的观众席。沙雅脸色难看,强压着指责对方玷污严肃场合的怒意,但又碍于身份差距不能对对方的决定指手画脚,在他把目光投向哈曼前,莎娜抢先一步冲年轻的国王邀约:“至于您,请您就坐在您惯常的位置,见证这场赌约的结束。既然您从一开始就愿意听我的安排,想必是不会在最后毁约的吧?”
莎娜毫不意外地看着哈曼对自己点头,而书记官也哑口无言,她从眼角觑了沙雅一眼,在心里确认,要说恪守规矩和服从尊卑,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哈,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和从前别无二致呢?明明他已经做出了几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选择。可恨,可恨,他甚至要假装忘记了我,用一无所知的目光挑剔我的行为!莎娜揪着自己的发尾,验收成果般用目光驱赶着哈曼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坐下,她身边的人则笼着手,一双眼睛包含警告和厌恶地从自己身上扫过,应当是确认她这心怀不轨的魔女没有事前准备魔药或者机关吧。她回以尖锐的视线,角斗场上迎向锋刃般迎上沙雅阴沉的表情。
哪怕是三年前,她见到对方这样的表情也会心怀担忧、仔仔细细地询问为何情绪坏到这个份上。是议会的老家伙们又想出了讨厌的借口?还是功课上飞来横祸翻了几番以至于没法及时完成?难不成是自己上回偷溜出去找人对战的事情暴露了?她会万分好奇,究竟是有什么事难住了这总被人报以期待、另眼相看的城主继承人,并且把它记下,暗自期待对方又有什么解法。不得不说正是许多年来的这个习惯,为她执掌权力的实践提供了不少参考,所以她当然会关注沙雅每一次变脸的原因,并且随着他为她牵动心神的次数越多,曾经的小女孩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资格做他待解的难题了。
这个发现让莎娜非常、非常高兴。在她还能够名正言顺跟着沙雅四处跑的时候,男孩们的头一次剑术课并不是由城主或他麾下的将领来指导的。城主在几年前得到了一位剑术大师的效忠,自然,这位注重继承人教育的严父会将他指派给自己的亲子。她亲眼见着沙雅尚未抽条的、同她一般粗细的手腕上绑了沙袋,拎着一柄木剑,在烈日下站立或奔跑,直到脸蛋通红,汗如雨落。那位大师的指导非常严格,对待有天赋的弟子就更是日常存心考校。莎娜记得那个下午,侍奉小主人午睡的仆役一离开,沙雅就从床榻底下抽出练习用的短剑来,跳到了庭院里,找了棵树练习他等一会可能在考核中使用的剑招。他是那么努力、那么全力以赴,全然不因自己的身份或才能而懈怠,面对无法避免的难题与困境时也从不放弃和沮丧,他这样做的时候表情是严肃的,眉目紧绷,要看很仔细才能看见他肩膀上的负重所带来的压力。后来的年月里,莎娜看见过许多次他这副表情,比如那些难解的政务和逻辑学上的因果,但对待她抛给他的恶作剧与困扰,沙雅从来只是宽容和耐心地微笑并劝解,就好像不仅没有耗费什么心神,还从中得到了一些乐趣一样。不过比父亲还是要好些,起码他并不将其视作悖逆和不驯,只是做出保护者姿态来,站在她身前,说她还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对她如此严厉、严格?
莎娜褪下了自己的臂环,解开腰带,让身上的织物滑落,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已然发育的躯体。女性的膨大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和脂肪堆积的臀部曾让她感到不平与困扰,而现在,看着沙雅难以掩饰的厌恶神色,她头一次在利用它来达成愿望的时候感觉志得意满。她抓住沙雅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乳头上,带着它抚摸、托起胸前的柔软部位,不怀好意地叹谓:“您看起来如此拘谨,难道是第一次实际触碰到它吗?”
她几乎能看见沙雅脸上写着的“不知廉耻”这几个字,轻笑一声,伸手拽开内裤上的系带,让剩下的织物也松垮地离开了躯体。她曾在许多燃烧着欲火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身体,不论那些人在穿上衣服的时候多么支持理性、赞颂德行,在本能前都如被火烧融的蜡那般软弱。她没法从沙雅阴翳的眼神与覆满烧伤的脸上看出他是否动摇,但好在应对男人有更好用的风向标,莎娜倾向他,贴近他,手绕过了对方阻挡的手臂,摸到了他双腿间的器官。向来克制欲望与言语的书记官颤抖了一下,瞪着她,并且目光下意识地滑向了旁侧——莎娜特意挽起了门帘,好让哈曼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是怎么同他最宠爱的臣子交缠的。她不用回头都知道哈曼没在看他们,对方的目光就像水或风,十分有辨识度,似乎看得很深,能一眼看出她是个什么人,又似乎只是轻轻掠过,丝毫不在意她的容貌与身份。但莎娜能看见沙雅的耳根发红,即使他的王没有投注视线,他也为即将发生在哈曼眼下的失礼画面而羞愧。这下,她真真正正地生气了。
多么、多么地谄媚……!有什么能比切实地将自己摆在更低位置上来得更有效的奉承呢?那不是伪装,不是迫于现实的虚与委蛇,也不是为了合乎规则的表演,莎娜看清楚了,他确实将这个金发白肤的蛮族人视作自己的王,并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样,对着仇人卑躬屈膝,尽所谓臣子的本分——况且,他真的只是因为尊严而面红耳赤的吗?她从没想过沙雅会做出这副等同于背叛他们的子民和过去的模样,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莎娜心中的疑惑和不满就堆积着,成了可供燃烧的柴薪,但她更愿意相信沙雅有他自己的打算,她会默契地配合,以免打扰了对方的计划——可是,沙雅今晚的表现还是让她感到刺痛。她知道,神庙里的祭司在众人面前做出预言时会事前喝下烈酒、吸入香料、陷入恍惚,以免被指责不够虔诚、不够疯狂,一个入戏了的演员首先要忘记自己,可她就是没法在台下鼓掌,为他完美的演出喝彩。相反,她还想跳上台去,成为与他共演对手戏的人,她要他承认,那个女孩已经做得同过去的他一样优秀。
于是,少女解开了书记官的衣衫,宛如神话故事里诱惑勇士的精怪,面色嫣红,发丝凌乱,浑身赤裸,舌尖上沾着蜜糖似的吞吃另一人的口舌。啧啧的水声在安静的夜里明显得叫人没法自欺欺人,连着粗重的呼吸声一起作为了他接受这诱惑的证明。沙雅不能推拒她,从地位上来说,他理应位居下位,下位者不可拒绝上位者的求欢。两团柔软的肉块紧紧地压在他的胸前,有自主意识地颤动着,乳尖挺立,与他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合。与此同时,莎娜还攥住了男人已经起了反应的器官,正有节律地抚摸着、催动着它越发胀大,直到它硬成一截烫手的棍子。
但这时候,她反而放开了他,舔了舔唇瓣上的口涎,满意地瞧着沙雅在意识到自己也不得体地呻吟后一闪而过的羞愧与憎恶,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越发兴奋。少女并起两指,沿着沙雅的喉结一路向下滑,仿佛从正中将这具躯体剖成两半,绕过了阴茎和阴囊,轻点了一下会阴,顺势抓住了他纤瘦的大腿,让男人呈现出一个双腿大张的姿势。沙雅被迫双臂撑着身体,并不能阻止能与四五个刺客周旋的女祭司对他的摆弄,只得压抑了怒意,向着王示警,这个女人似乎有了什么别的打算:“王,请您阻止……!”
哈曼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以他的经验来说,只是一个不那么传统的女上男下姿势也并不构成威胁,或许是沙雅在这方面的经验太过匮乏?他询问似的瞥了莎娜一眼,对方回了一个颇有暗示意味的笑容。
他想起莎娜在床榻之间给出的花样,不确定她要实施哪一种。确实,他们没有约定交媾中不允许使用道具。眼下即使要阻止也没有理由,小国王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也公平地对莎娜嘱咐了一句:“别太过火。”
莎娜咯咯笑着回应:“当然,他毕竟是您最宠爱的臣子,我会将他完完整整地交回给您。而且,您完全可以在一旁监督呐,您不好奇您书记官的另一面吗?”
哈曼摇摇头,蛮族人将交媾视作自然之事,他从小见识过许多次节日狂欢后的男男女女们纠缠的身体,在交合过后部落会迎来新的生命,萨满们有时也会选择一对年轻的情人作为祭品,为神明献上一双饱满的心脏,在献祭之前,两具赤裸的肉体自然要融为一体。虽然他对城市人的神明不那么了解,但作为美神祭司的莎娜,肯定对这一环节毫不陌生。他们二人共度的夜晚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莎娜跪坐在沙雅上方,检查似的按压着他双腿的肌肉。那是一双不够健硕的腿,常年锻炼过的痕迹轻微得如同被风沙抹去的城垣残壁,伤疤倒是不至于那么快消退。女祭司长长睫毛下的眼神让沙雅感觉异常古怪,她似乎对这具躯体不够满意,又足够满意,对立的矛盾中竟然能看出一丝幻觉般的歉疚。然而,在他探究地看她的下一瞬间,莎娜就弯起眉眼,从手腕上褪下其中一串手链来。
手链用好几根细绳扭在一起,串联着被钻了眼的卵石和贝壳,称不上精致,材料也只是随处可见的品种,朴素到出现在她的手腕上甚至有点不合时宜。她解开锁扣,摩挲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亲昵地凑过沙雅耳边问:“您们这间书房里…有没有备油膏呢?”
他感觉像被大型猫科动物舔了一口,温热的、女性的馨香席卷了上来,她的长发落在他的胸口,而她的肌肤几乎贴上他被烧伤覆盖的脸颊,一时间,他竟然有了要立即回答的冲动。不知为何,当莎娜靠近他越过了一个界限后,他的警惕和厌恶都被某种熟稔瓦解,他本以为自己会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可现在竟然有心思观察她光滑的皮肤和优美的肢体。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压抑着情绪说:“在桌上的提篮里。”
当莎娜直起身子伸手去翻找的时候,为了避开她的乳房,沙雅扭过了头,却也错过她接下来的动作。等到身体下方被冰冷又细长的东西入侵时,他下意识地合腿,而女祭司直接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压在了地上。她将带着植物香气的油膏涂满在手链上,借着残余在手指上的部分将第一颗石头与指头一并塞入了男性的躯体中。那个闭合的穴口撑开后里面软热得像是活物的口,包裹得很紧,甚至能从中感到沙雅的呼吸与颤抖。啊,即使是他,脑子里被礼节、得体和理性填满的谋士,耍弄着口舌和阴谋的男人,在改换了身份、受人亵玩的时候也会发抖啊。莎娜为了他与此前所有她如此赏玩过的男性一般无二的反应而满意,更细致和不留情地一粒粒将那些坚硬的石头塞了进去。
沙雅理解到自己正在被做什么的时候,被冒犯自尊的愤怒试图冲击恪守规则的理智,一边在大喊:这个疯女人在把你当玩具用,你该站起来,给她一个巴掌,要她清醒点,让她知道女人可不该做这种事;另一边小声警告着:你要让你的王因为臣子的悖逆而颜面尽失吗?忍耐过去就是了,难道你还想让哈曼知道你被一个女人插进去了?他进退两难,即使没有被绑缚着不允许逃跑和反击,也无法做出什么反应。莎娜看他咬紧了牙关的样子,哂笑了一声,拉扯着手链,让石头和贝壳一点点地被扯出来,让穴口被强制着一张一合。在二人的注视下,沙雅的阴茎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挺立得比之前还厉害,龟头泌出了透明的霪液。到了这个份上,他们都不再有心情留意帐篷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了,而哈曼此时又恰好批改完一卷文件,活动了一下手腕,被他们越发密集的喘息吸引了目光。
金发的少年看到莎娜柔软地曲着身子,用乳房夹着沙雅的阴茎,双手揉捏挤压着它。在他们进入帐篷前就已经燃起的蜡烛此刻供给着过分的明亮,他能看到沙雅被人本能的欲望扭曲的表情。这还是头一次,他看见沙雅如此不加掩饰地展露出的表情,以往哪怕是被气得要同他打斗,他也会收敛着脸上的肌肉,维持薄薄的平静。此刻,他看到沙雅更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就像用水润湿了版画上的颜料让它更鲜亮了似的。而莎娜也比与他交媾时要更激动和冷酷,她在阴茎硬挺得翘起的时候握住了它的根部,另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双腿间,拨开阴唇,直起腰,缓缓地纳入了对方的器官。他们同时发出呻吟,眉眼同时被同一种恍惚摄住,仿佛两颗磁石进入了彼此容许的区域那样迅速纠缠在了一起。更主动的那个是莎娜,她抬起腰肢,吞吐着那能带来快乐的肉块,双手按着沙雅的手臂,紧抓着他不放,几乎要刺入皮肉中,让他流出血来。她闭着眼睛,颇有技巧地在升起的时候扭动身躯,又在最高处盘桓,引诱另一人配合她的动作。沙雅贫乏的性经验让他完全陷入了对方的节奏中,不论他意愿如何,他都已经在主动追逐快感了。
哈曼注视着他的臣子与盟友所进行的动物性的行为,或许正如萨满们相信的那样,除去五感外,人还有着第三只眼睛,他们的举动越发狂放,几乎带有表演性质,在他的目光下迎来了高潮。肉体的轻颤和肢体末梢的难舍难分都是证据,更何况还有无法抑制的、近乎哭泣的尖叫与呻吟。在莎娜离开沙雅的时候,从他们相连部分留出的浊液淫靡得叫人面红耳赤,而他们两人的腹部也满是水渍。但这还没完,莎娜不客气地用手指抚摸上一塌糊涂的那个部位,一口气将整条手链抽了出来,这动作的刺激让沙雅尚才结束高潮的阴茎又一次吐出液体。这下,莎娜再吻他的时候,他不得不变得温顺极了,躺在地毯上任她施为。
如果只从外表看,美丽的女祭司亲吻一个面部大块烧伤的、阴森的男人的画面实在称不上多么动人,就算叫个没有艺术天分的人来看,也要皱眉说该换个画面上的男主角。但哈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灵感却如种子从地下生发出承接阳光雨露的第一片叶子那样鲜活,他印象里围绕在二人中的湖泊此刻清晰明了,只一个瞬间,他看见了纠缠在水下的森森骨殖,脑海在这阵风刮过后留下了对他白日里疑惑解答的、再简单不过的答案:他们是同一个豆荚里的两颗种子。
他知道吗?她知道吗?哈曼只纠结了很小一份时间,便因二人平日里争锋相对时展现的阴暗默契而确认,他们是一并保有这个秘密的。那么,作为友人,他没必要说出别人的秘密。他们既不是需要威胁的敌人,也不是非得掌控在手里的棋子。于是,他也就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继续着工作,等待另外两人平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