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公寓所在的街区入口，街上的路灯已经间隔着熄灭了一半，剩余的部分提供的光亮也足够他联想到刚才那栋别墅里过于明亮、灯火通明的光芒。他拖着被殴打和强暴过的身体从地铁上下来，一路上没人对他挂彩的脸和一瘸一拐的姿态大惊小怪，甚至连站台上聚成一堆抽大麻的年轻人都懒得找他麻烦，毕竟他今晚喝下去的酒倒进浴缸里足以给人泡个澡。衬衫和外套全毁了，这些布料不适合水洗，他得把衣服送进干洗店，领带上沾了那些人的精液，他把它和内裤一起塞进烟盒，扔到了河里。深夜时分，街面上安静得能听见任何一户人家拉开窗帘的声音，马可想象不会有人在看一个脚步踉跄的醉鬼如何趴在公寓的入户门上摁错了四次最简单的数字组合。
他们叫他卖屁股的，讨论现在的男妓也舍得这么下本钱，身上穿的都是牌子货。马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的姓氏，不知道把它拿出来展示一番能给自己加上多少身价，那些把人看作称斤论两的商品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在科隆纳家见识到的上流社会嘴脸。都跟着你的老板来这种地方了，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所有看过来的脸上都写着如此的轻蔑，做你该做的，跪下来舔，他不肯，于是挨了揍。他们才不在乎往人身上哪里揍，因为毒品和春药已经让客人的需求从知情顺意的情人变成了鸡巴套子，反正被操的那个要是尖叫求饶还能多点情趣。整件事里唯一破碎的只有他的眼镜，马可告诉自己他有理由为此恼怒，他完全有可能被碎玻璃渣刺瞎眼睛，这样高风险的事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至于被强奸？他想拉扯脸皮做出一个嘲讽的笑，是啊，出来卖免不了这种事，他不在乎，他压根不在乎。
年轻人的呼吸在电梯里愈发明显，内部的脏器不知是因为冰凉的酒水还是被殴打的力道现在开始提出抗议，告诉他再让脑袋和脊柱仰直胃就要呕吐，第二天他得拿着钱包去和公寓管理人道歉。满身酒气、面容浮肿、吐字不清地同几乎不打交道的陌生人为自己呕吐物痕迹的清洁费讨价还价？他做不出来这种事。马可扶了一把电梯按键，从这密闭空间里滚了出来，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月亮宽容地只照亮了走廊里靠窗的那部分，他颤抖着爬起来，摸索着数清房门，找准钥匙孔插了进去，脑子里什么也不再想，他到家了。
客厅并不被黑暗填满，这时候马可甚至有点烦恼为什么没戴眼镜反而看得如此清晰，不能够自欺欺人地把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赫尔蒙德当成是琼买的大件实验道具之类的。月光同样不曾多往屋子里窥探一丝一毫，他却能看清同居人惨白的脸色和比神游更空虚的表情。啊，他或许用不着关心，毕竟这人一个人待着就容易犯病，把自己挠得鲜血淋漓，四处寻找刀具和吗啡，第二天准能在琼面前又打起精神扮演动画片里的角色，多坚韧的人，他就该让赫尔蒙德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像现在他也不想看见其他人一样。
然而，沙发上的人在他关上门进入客厅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中只有一个是确切存在的。马可还是没忍住，在快要走过他的时候破了功，用比平时更阴阳怪气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给谁招魂？”
“我吃了止痛药，从柜子里拿的一片不剩，但是不管用。人类现有的科技为什么对头痛一点用都没有？你有海洛因吗，给我一支。”赫尔蒙德看都没看他，以他十分熟悉的、给人被焚烧过苔藓地印象的音调平淡地询问。在肯尼斯死后，对方就好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甲壳似的，既露出出原有的旧伤口，又让甲壳带走了血肉的新伤口暴露在空气外，即使在他为他补习语法和单词时也常常神游和自言自语，对着他所不知的空缺露出被逼到悬崖上的逃亡者的表情，而他试图用语言和知识填补，码头上的纤夫拽着一艘快被自身载重沉没的破船上岸那般自不量力地去拉住对方，好让人不至于自杀成功。假使换了个人在这里，要不毫无怜悯与毅力地放人自生自灭，要不丝毫不懂得感同身受地叫他去看心理医生，期间还要忍受赫尔蒙德无逻辑的妄语与频繁的自残行为，马可看着发问完便继续沉默着盯着空气的人，感觉一切都荒诞得可笑。
今晚被人按在桌子上时的记忆又在他脑子里嚷嚷了起来，盖过了神经中枢催促他快点躺回床上忘掉一切的指令，他们说“婊子”、“贱货”、“出来卖的”，用词老套，毫无新意，好像真把他和性服务者混为一谈——但不是、起码不全是这样……你们不是从我这里得到了情绪价值？看一个贴满名牌标签的高档货是怎么被一步步打动到上床的，你们掏出钞票不就是想看这个？他反驳的声音被更大的声音淹没：看呐，他承认了！他就是个婊子！他烂透了！所以他想要强奸自己有女朋友的暗恋对象多合理啊！他觉得这张写满虚无主义和自杀倾向的脸像具尸体一样可爱并且硬得不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用得着道德审判吗？他本来就是个-
马可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让脱离睡意的脑子安静下来，他把手里捏了一路的眼镜放下，朝赫尔蒙德走了一步，站定在对方面前：“没事，我有比那更强力的止痛药。”
没有进一步解释或者开导，他把抱着膝盖的人蛮横地扯开，推倒在沙发上，扯掉打折商品的包装袋那样扯开赫尔蒙德老土的格子衬衫扣子，把混合了酒气的灼热鼻息喷到对方颈窝和胸口，两个人的体重压得这张矮沙发里的弹簧发出响亮的吱呀声，在过于安静的夜晚里似乎能像防空警报一样吵醒所有人。马可不想做任何安抚和安慰的前戏，直接解开另一个人的腰带，把裤子从那具发育缓慢的、瘦的过分的躯体上扒了下来。他的动作就像那些人那样急躁，差点没拿稳口袋里的小包装润滑油，多好笑，他带去的安全套一个没剩，也不知道它们是被使用了还是扔进了垃圾桶。关于性，他从实践中得到知识，爱则来自书本，书本上不会教你怎么抹润滑和找准应该插进去的口子，但会教你怎么甜言蜜语去出演一个合格的情人。眼下他抛弃了那些诗句、比喻、意象，因为婊子用不着懂那个，只要会出卖肉体就够了。黑发的年轻人粗暴地撕开包装袋，用双指从蜂蜜罐中舀起蜂蜜那样沾满了润滑油，完全不顾是否会撕裂入口，将它们探入了赫尔蒙德的体内。
手指受到挤压的感觉令他联想被人吮吸着这个部位，过于暖热和柔软，仿佛陷入一片水质均匀的沼泽地，几乎不能动弹，他把脸贴在赫尔蒙德的肩膀上，向着更深处摸索了几下就抽了出来，期间已经故意擦过了靠近前列腺的位置，但显然对方的身体对此毫无热情。除了温度没那么冰冷，他接触的身体和死尸没什么区别，与平日里时刻紧绷着准备反击与自卫的状态全无相似，更没有跳起来要施予死亡威胁的意思。直到他把指头抽出来为止，褐色的眼睛都聚焦在天花板上，与被施暴者反抗无果后的否认不同，赫尔蒙德只是没在看他，不论他做什么，都纯然不在乎似的。这种漠然可以称得上是默许吗？就和自知无法对抗成果所以保全自身为先的服从一样，可以被看作性同意吗？马可告诉自己别去管那个，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扶着自己的阴茎插了进去。
很难将插入瞬时的感受归类进舒服，他觉得自己的胸腔被挤出了一口气，与其说是被包裹，不如说是被裹挟抓紧，让人产生紧张刺激的感受，他不确定自己是更硬了还是在强撑，脊髓似乎在此刻流动了起来，一个劲往身下涌。本能或是来自过去的影子教他抓住赫尔蒙德的胯部，如果是背后位，则是后颈，他野兽般将自己的阴茎撞进去，疼痛催熟了快感，如果他与能够强暴他人的人一样，抽插时只需要肆意排出自己的欲求，凌辱他人的快乐便建立在想象中的成功征服上。可他做不到，就像他的姐姐抚摸着他的头时说的那样：我可爱的小弟弟，你不是那块料。赫尔蒙德平静地呼吸着，没有动手阻止或对他的行为提出什么异议，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用有些干涩但普通的声调说：“你喝得太多了，不担心醉死在外面没人给你收尸？”
“谁要在乎一个婊子吗？”马可抓住他的腿根，退出到一半的位置再重新插进去，这一次比之前都要更深入，让人产生他与赫尔蒙德之间毫无距离的错觉。他的手紧贴着对方赤裸的皮肉，那些平时在衣服遮蔽下没有展露出来的层叠的伤疤剐蹭到了他的手臂，凹凸不平的、排列整齐的，酒精不再只是让他胃部冰凉、头昏脑胀，也让满足与成就感伪装成了幸福的样子，和所爱之人合为一体可以说是每个心有所属者的梦想，他也不例外。他在与赫尔蒙德结合，意识到这一点，他过去做过的春梦成真了——虽然是另一个版本的，在这里不是他含着赫尔蒙德的老二——马可喘着气，不知不觉加快了频率，被压在身下的人则是露出压抑的、犹如被塞进摇晃不已后车厢又被颠簸得咬住了舌头般的气音。他想起肯尼斯挂满一整面墙的蝴蝶标本，想起他姐姐用餐刀切开一团腌制过的生肉，想起被赫尔蒙德带领着在地下私牢里看见的面带期盼的青灰色死尸，那是异常之物，是背离圣母教诲的不洁思想，所有的向往和眷恋都是不该，不论他有多想吻赫尔蒙德的唇，他的下一个想法永远是抓住蝴蝶并用小心翼翼的手法将大头针插进腹部好让它适宜成为一具标本。
“你终于认识到自己去酒吧是去干什么了？”赫尔蒙德还算平稳地把这句话说完，下一秒，马可就用更大的力道把自己同他契合在一起，褐发的年轻人生理性地皱了皱眉，此时正在施暴的人抓住他的肩膀仿佛要殴打他那样神色狰狞地逼近，像个持刀抢劫犯那样疯狂地把凶器捅进受害人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抽出到头又顶入到底，一边说道：“是啊，我终于意识到了我是个婊子，但是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你看啊，好心人，是我在当婊子养你。”
缺少彻底润滑的甬道被强制着分开的感受可以以剪刀分开原本长好的伤疤来类比，每一次进入都要摩擦着有些撕裂的伤口以及黏腻在一起的肉块，以及人体本能地对侵入物的异物感在尖叫要将其排出，那个器官的形状并不明晰，而是笼统地被大脑描摹成一根灼热滚烫几乎可以戳进腹腔的棍子，不过施予在肉体上的暴力对赫尔蒙德来说并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况且来自另一个部位的疼痛夺走了对头疼的感知，这对他来说还算不错，他也就相对心平气和而不是用平时那样挑衅的口吻回应：“你给我钱了？”
“你没从我这里得到情绪价值吗？”马可把这句话从体内抛了出去，砸在并非他最想要砸毁的人的脸上，他感觉阴茎已经进无可进，也鼓胀得不能更坚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要求释放，本能撕咬着他仅存的道德规训，而包裹着他的人因为动作太过激烈，停顿了两三次才把话说完：“呃，是什么？谋杀未遂的情绪价值？那还真，挺少见的。”
“除了我，还有谁在意你的理想、你的坚持、你的想法和你的感情？没有人！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
疼痛——大抵是疼痛，歪曲了赫尔蒙德的表情，他被另一个人塞进沙发的角落，双腿以过于弯曲的姿势分开在两侧，手臂也像是包裹拆开后遗落在地上的绑线那样不自然地卡在二人中间，即使如此，讥诮的神情也像是冰层上的裂纹那样蔓延开来：“没有就没有呗，你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实施强奸，不就是想要在我身上实验‘煤气灯效应’？”
怒气让他不再有用繁复词汇和复杂句式应答的能力，马可抓紧了赫尔蒙德，几乎要控诉般地喊出来：“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吗！你以为其他人在乎你吗！谁都没有我那么的、那么的……”
赫尔蒙德给了他一个短促的笑，故意要惹得别人掐住他脖子似的拖长音调：“除了我——恐怕也没有人在乎你，亲爱的，所以你该给我一百万，因为我在乎你。”
马可恼怒地想要真的掐住他，但当赫尔蒙德对他说出那个词时，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射精了。高潮把人的思维融到断路，黏黏糊糊的触感从他们之间的裂隙里流出，不是血，他宁可是他们哪个人的血。在被看到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前，他试图扭过头去，但是水滴已经掉在了赫尔蒙德脸上。一切都完了，他感到比今晚穿着脏衣服从乱交聚会上以被强奸者身份走出别墅大门时还要深刻的绝望，他难以想象要怎么面对一个已经见过他如此不得体哭泣的人，更别提那个人是赫尔蒙德。
然而，一股力量强迫他靠在了另一具肉体上，那根抱住他的手臂依旧细瘦、苍白、布满自残的伤痕，像一根在冬季枯萎的树枝。他们共同呼吸了一会，他的余光里看见赫尔蒙德用焦糖色的眼睛看着他，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用和他进门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叙述道：“琼一天没回家了。我没有开灯。因为我的头和脚都很痛，我没法走到厨房去做饭。我没在等她，也没在等你。你们那个时候都不在。我吃完了家里所有的止痛药，都不管用，但是现在不痛了，这个方法确实很有效。”
“你是个蠢货吧。这是强奸。”马可闷闷地回了一句。
赫尔蒙德闭上眼睛，用额角蹭了蹭他的太阳穴，像是两只动物在交头接耳，马可继续吐露着自己的不满：“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没有人看着的话，你就会自顾自死掉，别说琼了，你敢告诉她今天你的表现吗？”
“不是有你在吗。”另一个人用述说常识或公理的语气说道。
马可被这理直气壮的要求气笑了，他挪动着身体，一边想着自己究竟给赫尔蒙德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一边又有点欣慰地感到自己仍旧在被对方需要——到底是谁在被煤气灯操纵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对方赤裸的胸膛和被刚才粗暴行为弄得一团糟的下腹部，奇异的是，那些本该出现的负疚或是狂躁都不见了，他做出了超过界限的事，也能平静地思考，有点像吞食大量甜食后再催吐过后的平静。这是罪行，你与今晚那些强奸你的人一样，你们都将自身的欲求倾泻在他人身上；另一个很小但清晰的声音反驳：可他拥抱了我，他承认需要我。
他在怜悯你。前一个声音严厉批评道。
那多好啊。后一个声音轻快地感到满足。
他们叫他卖屁股的，讨论现在的男妓也舍得这么下本钱，身上穿的都是牌子货。马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的姓氏，不知道把它拿出来展示一番能给自己加上多少身价，那些把人看作称斤论两的商品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在科隆纳家见识到的上流社会嘴脸。都跟着你的老板来这种地方了，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所有看过来的脸上都写着如此的轻蔑，做你该做的，跪下来舔，他不肯，于是挨了揍。他们才不在乎往人身上哪里揍，因为毒品和春药已经让客人的需求从知情顺意的情人变成了鸡巴套子，反正被操的那个要是尖叫求饶还能多点情趣。整件事里唯一破碎的只有他的眼镜，马可告诉自己他有理由为此恼怒，他完全有可能被碎玻璃渣刺瞎眼睛，这样高风险的事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至于被强奸？他想拉扯脸皮做出一个嘲讽的笑，是啊，出来卖免不了这种事，他不在乎，他压根不在乎。
年轻人的呼吸在电梯里愈发明显，内部的脏器不知是因为冰凉的酒水还是被殴打的力道现在开始提出抗议，告诉他再让脑袋和脊柱仰直胃就要呕吐，第二天他得拿着钱包去和公寓管理人道歉。满身酒气、面容浮肿、吐字不清地同几乎不打交道的陌生人为自己呕吐物痕迹的清洁费讨价还价？他做不出来这种事。马可扶了一把电梯按键，从这密闭空间里滚了出来，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月亮宽容地只照亮了走廊里靠窗的那部分，他颤抖着爬起来，摸索着数清房门，找准钥匙孔插了进去，脑子里什么也不再想，他到家了。
客厅并不被黑暗填满，这时候马可甚至有点烦恼为什么没戴眼镜反而看得如此清晰，不能够自欺欺人地把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赫尔蒙德当成是琼买的大件实验道具之类的。月光同样不曾多往屋子里窥探一丝一毫，他却能看清同居人惨白的脸色和比神游更空虚的表情。啊，他或许用不着关心，毕竟这人一个人待着就容易犯病，把自己挠得鲜血淋漓，四处寻找刀具和吗啡，第二天准能在琼面前又打起精神扮演动画片里的角色，多坚韧的人，他就该让赫尔蒙德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像现在他也不想看见其他人一样。
然而，沙发上的人在他关上门进入客厅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中只有一个是确切存在的。马可还是没忍住，在快要走过他的时候破了功，用比平时更阴阳怪气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给谁招魂？”
“我吃了止痛药，从柜子里拿的一片不剩，但是不管用。人类现有的科技为什么对头痛一点用都没有？你有海洛因吗，给我一支。”赫尔蒙德看都没看他，以他十分熟悉的、给人被焚烧过苔藓地印象的音调平淡地询问。在肯尼斯死后，对方就好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甲壳似的，既露出出原有的旧伤口，又让甲壳带走了血肉的新伤口暴露在空气外，即使在他为他补习语法和单词时也常常神游和自言自语，对着他所不知的空缺露出被逼到悬崖上的逃亡者的表情，而他试图用语言和知识填补，码头上的纤夫拽着一艘快被自身载重沉没的破船上岸那般自不量力地去拉住对方，好让人不至于自杀成功。假使换了个人在这里，要不毫无怜悯与毅力地放人自生自灭，要不丝毫不懂得感同身受地叫他去看心理医生，期间还要忍受赫尔蒙德无逻辑的妄语与频繁的自残行为，马可看着发问完便继续沉默着盯着空气的人，感觉一切都荒诞得可笑。
今晚被人按在桌子上时的记忆又在他脑子里嚷嚷了起来，盖过了神经中枢催促他快点躺回床上忘掉一切的指令，他们说“婊子”、“贱货”、“出来卖的”，用词老套，毫无新意，好像真把他和性服务者混为一谈——但不是、起码不全是这样……你们不是从我这里得到了情绪价值？看一个贴满名牌标签的高档货是怎么被一步步打动到上床的，你们掏出钞票不就是想看这个？他反驳的声音被更大的声音淹没：看呐，他承认了！他就是个婊子！他烂透了！所以他想要强奸自己有女朋友的暗恋对象多合理啊！他觉得这张写满虚无主义和自杀倾向的脸像具尸体一样可爱并且硬得不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用得着道德审判吗？他本来就是个-
马可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让脱离睡意的脑子安静下来，他把手里捏了一路的眼镜放下，朝赫尔蒙德走了一步，站定在对方面前：“没事，我有比那更强力的止痛药。”
没有进一步解释或者开导，他把抱着膝盖的人蛮横地扯开，推倒在沙发上，扯掉打折商品的包装袋那样扯开赫尔蒙德老土的格子衬衫扣子，把混合了酒气的灼热鼻息喷到对方颈窝和胸口，两个人的体重压得这张矮沙发里的弹簧发出响亮的吱呀声，但他们好像同时忘记了琼的存在。马可不想做任何安抚和安慰的前戏，直接解开另一个人的腰带，把裤子从那具发育缓慢的、瘦的过分的躯体上扒了下来。他的动作就像那些人那样急躁，差点没拿稳口袋里的小包装润滑油，多好笑，他带去的安全套一个没剩，也不知道它们是被使用了还是扔进了垃圾桶。关于性，他从实践中得到知识，爱则来自书本，书本上不会教你怎么抹润滑和找准应该插进去的口子，但会教你怎么甜言蜜语去出演一个合格的情人。眼下他抛弃了那些诗句、比喻、意象，因为婊子用不着懂那个，只要会出卖肉体就够了。黑发的年轻人粗暴地撕开包装袋，用双指从蜂蜜罐中舀起蜂蜜那样沾满了润滑油，完全不顾是否会撕裂入口，将它们探入了赫尔蒙德的体内。
手指受到挤压的感觉令他联想被人吮吸着这个部位，过于暖热和柔软，仿佛陷入一片水质均匀的沼泽地，几乎不能动弹，他把脸贴在赫尔蒙德的肩膀上，向着更深处摸索了几下就抽了出来，期间已经故意擦过了靠近前列腺的位置，但显然对方的身体对此毫无热情。除了温度没那么冰冷，他接触的身体和死尸没什么区别，与平日里时刻紧绷着准备反击与自卫的状态全无相似，更没有跳起来要施予死亡威胁的意思。直到他把指头抽出来为止，褐色的眼睛都聚焦在天花板上，与被施暴者反抗无果后的否认不同，赫尔蒙德只是没在看他，不论他做什么，都纯然不在乎似的。这种漠然可以称得上是默许吗？就和自知无法对抗成果所以保全自身为先的服从一样，可以被看作性同意吗？马可告诉自己别去管那个，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扶着自己的阴茎插了进去。
很难将插入瞬时的感受归类进舒服，他觉得自己的胸腔被挤出了一口气，与其说是被包裹，不如说是被裹挟抓紧，让人产生紧张刺激的感受，他不确定自己是更硬了还是在强撑，脊髓似乎在此刻流动了起来，一个劲往身下涌。本能或是来自过去的影子教他抓住赫尔蒙德的胯部，如果是背后位，则是后颈，他野兽般将自己的阴茎撞进去，疼痛催熟了快感，如果他与能够强暴他人的人一样，抽插时只需要肆意排出自己的欲求，凌辱他人的快乐便建立在想象中的成功征服上。可他做不到，就像他的姐姐抚摸着他的头时说的那样：我可爱的小弟弟，你不是那块料。赫尔蒙德平静地呼吸着，没有动手阻止或对他的行为提出什么异议，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用有些干涩但普通的声调说：“你喝得太多了，不担心醉死在外面没人给你收尸？”
“谁要在乎一个婊子吗？”马可抓住他的腿根，退出到一半的位置再重新插进去，这一次比之前都要更深入，让人产生他与赫尔蒙德之间毫无距离的错觉。他的手紧贴着对方赤裸的皮肉，那些平时在衣服遮蔽下没有展露出来的层叠的伤疤剐蹭到了他的手臂，凹凸不平的、排列整齐的，酒精不再只是让他胃部冰凉、头昏脑胀，也让满足与成就感伪装成了幸福的样子，和所爱之人合为一体可以说是每个心有所属者的梦想，他也不例外。他在与赫尔蒙德结合，意识到这一点，他过去做过的春梦成真了——虽然是另一个版本的，在这里不是他含着赫尔蒙德的老二——马可喘着气，不知不觉加快了频率，被压在身下的人则是露出压抑的、犹如被塞进摇晃不已后车厢又被颠簸得咬住了舌头般的气音。他想起肯尼斯挂满一整面墙的蝴蝶标本，想起他姐姐用餐刀切开一团腌制过的生肉，想起被赫尔蒙德带领着在地下私牢里看见的面带期盼的青灰色死尸，那是异常之物，是背离圣母教诲的不洁思想，所有的向往和眷恋都是不该，不论他有多想吻赫尔蒙德的唇，他的下一个想法永远是抓住蝴蝶并用小心翼翼的手法将大头针插进腹部好让它适宜成为一具标本。
“你终于认识到自己去酒吧是去干什么了？”赫尔蒙德还算平稳地把这句话说完，下一秒，马可就用更大的力道把自己同他契合在一起，褐发的年轻人生理性地皱了皱眉，此时正在施暴的人抓住他的肩膀仿佛要殴打他那样神色狰狞地逼近，像个持刀抢劫犯那样疯狂地把凶器捅进受害人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抽出到头又顶入到底，一边说道：“是啊，我终于意识到了我是个婊子，但是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你看啊，好心人，是我在当婊子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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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蒙德给了他一个短促的笑，故意要惹得别人掐住他脖子似的拖长音调：“除了我——恐怕也没有人在乎你，亲爱的，所以你该给我一百万，因为我在乎你，婊子。”
马可恼怒地想要真的掐住他，但当赫尔蒙德对他说出那个词时，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射精了。高潮把人的思维融到断路，黏黏糊糊的触感从他们之间的裂隙里流出，不是血，他宁可是他们哪个人的血。在被看到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前，他试图扭过头去，但是水滴已经掉在了赫尔蒙德脸上。一切都完了，他感到比今晚穿着脏衣服从乱交聚会上以被强奸者身份走出别墅大门时还要深刻的绝望，他难以想象要怎么面对一个已经见过他如此不得体哭泣的人，更别提那个人是赫尔蒙德。
然而，一股力量强迫他靠在了另一具肉体上，那根抱住他的手臂依旧细瘦、苍白、布满自残的伤痕，像一根在冬季枯萎的树枝。他们共同呼吸了一会，他的余光里看见赫尔蒙德用焦糖色的眼睛看着他，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用和他进门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叙述道：“琼一天没回家了。我没有开灯。因为我的头和脚都很痛，我没法走到厨房去做饭。我没在等她，也没在等你。你们那个时候都不在。我吃完了家里所有的止痛药，都不管用，但是现在不痛了，这个方法确实很有效。”
“你是个蠢货吧。这是强奸。”马可闷闷地回了一句。
赫尔蒙德闭上眼睛，用额角蹭了蹭他的太阳穴，像是两只动物在交头接耳，马可继续吐露着自己的不满：“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没有人看着的话，你就会自顾自死掉，别说琼了，你敢告诉她今天你的表现吗？”
“不是有你在吗。”另一个人用述说常识或公理的语气说道。
马可被这理直气壮的要求气笑了，他挪动着身体，一边想着自己究竟给赫尔蒙德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一边又有点欣慰地感到自己仍旧在被对方需要——到底是谁在被煤气灯操纵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对方赤裸的胸膛和被刚才粗暴行为弄得一团糟的下腹部，奇异的是，那些本该出现的负疚或是狂躁都不见了，他做出了超过界限的事，也能平静地思考，有点像吞食大量甜食后再催吐过后的平静。这是罪行，你与今晚那些强奸你的人一样，你们都将自身的欲求倾泻在他人身上；另一个很小但清晰的声音反驳：可他拥抱了我，他承认需要我。
他在怜悯你。前一个声音严厉批评道。
那多好啊。后一个声音轻快地感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