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克雷文掀开了饼干罐的盖子,里面有质数块曲奇。她需要弄清楚——详细数据,精确到每一项,计算它们的特征常数,附件里包括了修改意见,这样下去我恐怕没法给你合格,我不觉得你的水平可以得到我的推荐信。她丧失了胃口,又把盖子合上,好吧,剩下的饼干,恭喜你们将在这个罐子里度过第二个复活节。
“琼,我先回去了,记得离开的时候断电。”实验室里倒数第二个离开的人在门口喊了一句,她应了一声,面对着桌上打印出的论文草稿和电脑,最终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包。今天她的导师又在组会上批评了所有人,不论是研究生还是博士生都接受了扫射,即使据理力争也被轻描淡写地打回来,轮到她的时候,花了二十分钟给上一个人讲单位使用规范的导师比开始时还生气,给她的批注从一页增添到了四页,并且提交时限提前了,和期末考完美地只相差三天。
她放弃了去图书馆学习的念头,转而走向校外公寓的方向,如果再面对和专业有关的词语,她恐怕会忍不住撕掉或者摔坏什么东西,现在最该做的是到厨房泡杯热饮,把迟到的午餐补上,然后……然后?她连想到铅字印在白纸上都头晕目眩。日常如此乏味可憎,所有的休憩都只是往引擎出了岔子的车里续油。琼不是第一次与焦虑作斗争,但这一次亟待发泄的愤怒压过了疲惫——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只会在让人不愉快的方面推陈出新。
公寓客厅里没人,午后的阳光愉快地在地板上涂涂画画,灰尘寂寞地在光柱中起舞,看来赫尔蒙德还泡在实验室里,琼一边烧开水,一边抱着手臂思考是应该看两部电影打发时间还是出去走走。她没有打电话给对方分享糟心事的想法,因为赫尔蒙德真的会拿着自制手枪去找她导师的麻烦,而她还不打算为导师的意外死亡更换课题。并且有时候人们就是会不愿意将负面情绪倒在熟人身上。不过,如果对方现在在这里,她的注意力也许就没那么涣散,毕竟不是谁都能真的像晚间脱口秀主持人那样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话的,就像一家人晚饭后坐在沙发上聊天时电视里放的肥皂剧一样,作为思考时的白噪音很合适。女孩放纵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以此对抗恶劣的心情,这样的脑力活动有点像朝着夜里的海面丢下渔网,只要不是空网都可以看作有所收获来转移注意力。打捞上来的东西都不够新奇,全是一些双关的笑话、逸闻、百科、购物打折信息……突然,一段回忆被她抓住,展开了揉皱纸团似的,琼甚至想起了那个时候自己男友的表情,赫尔蒙德带着点挑拨的恶意向她提议去爬马可的床,好确定对方是不是个真正的男同性恋。她那时思考的是普罗大众关于性向的定义,嘴上则反问赫尔蒙德是不是喝了酒。一个随口说说的恶作剧,对当时的琼毫无吸引力,现在却不失为一个有趣的调查、一项全新的体验、一种……不管怎么说吧,将情绪释放掉的活动,至于其他人要怎么想,行行好,她这会可没心情去管这个。
如果她现在理智冷静,她就不会去敲马可的房门;如果马可今天在图书馆复习,他的皮鞋就不会摆在玄关。概率学在此发挥了作用,很少在白天出现在公寓里的人现在正在自己的卧室。好吧,看来上帝会掷骰子,祂允许这件事发生。琼确认了一下保险套和润滑油都在口袋里才走了进去,她的同居人此时正在读一本厚度相当可观的书,对她的造访也有点惊讶。一般来说,他们闲谈的方式是信件和夹在书本里的便签,语言交流往往限于合租中需要协作的部分,他显然认为琼是有什么要紧事,端正了坐姿,合上书本,礼貌地与她打招呼:“中午好,你今天回来得很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我需要你和我做爱。”踏步走到即使在自己卧室也头发一丝不乱的人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琼感觉异常神清气爽,她站在马可的桌前,看见了他正在读的是关于英语文学上世纪发展问题的研究书籍,也没升起打搅了对方做作业的愧疚感。而听到这话的人有些僵硬的表情和下意识拒绝的肢体动作则让她在另一个层面感到高兴——接下来要烦恼和尴尬的人就不是她了。
“抱歉?我是不是理解有误,还是我听错了?你说…你想要和我?”马可含糊地比划了个手势。
琼耸了耸肩,向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平静地说:“你没听错,我想和你进行性行为。”
显然这个请求对他来说很有冲击性,睁大的蓝色眼睛并不只因为有人突破了社交距离,从中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震惊、尴尬、难以置信等等情绪轮番滚动,最终定格在仿佛用一张报纸兜满了行李的强装平静上,马可绅士且避无可避地把头往后仰,没有伸手阻止琼的动作,只是不断试图用手臂间隔他们俩,说道:“我想今天不是愚人节,这个玩笑也有些过火了。”
“你知道我不爱开玩笑。”琼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重复地否认自己的行为,顺手把眼镜放在了桌上,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往床边走。
“上帝啊,”马可坚决地把屁股黏在椅子里,像一株根系过于发达的植物死死纠缠着地下的石块那样难以撼动,“你为什么要和我做爱,赫尔蒙德才是你的男朋友!而我是个……同性恋!如果你是为了平时我做出的一些过界行为感到不快,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这完完全全没有好处,也可能造成一些名声和身体上的风险……”
“如果你试图从社会道德的角度批判我,我必须指出,在双方都未曾对开放关系表明态度的时候向情侣中的一个示爱恐怕属于更失当的行为。”琼礼貌回应,“并且我也从来不在意你们之间的事情。”
马可哑然了一瞬,是的,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是有些混乱,一个不够稳固的三角形(毕竟在他看来,琼迟早会忍受不了赫尔蒙德的性格而和他分手),他对赫尔蒙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事,而琼平日里与他进行文学交流时既没有暗示他离她男友远点,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换做是任何其他女孩,早就把他视作插足的第三者了。他绞劲脑汁想让琼放弃这个突兀的想法,倒不是说他看不上琼或者对她完全没有好感,也不是对赫尔蒙德的愧疚和感情在天平一端向下压,他只是觉得事情不该变得更复杂了。
“你看,我对女性并没有那种兴趣,我不确定我能否满足你的-”马可的话说到一半,琼干脆地脱掉外套,解开上衣的扣子,在刚入学的时候,她的皮肤还留着农场生活的痕迹,现在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早出晚归学习生活,没有了长时间的紫外线照射,裸露出的颜色叫屋子里的男孩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女性的身体对马可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他的母亲与男人厮混的时候从来没在乎过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就在一边,但琼是赫尔蒙德的女友,他的道德感警告他不该把奸夫淫妇这种词戴在自己身上。这不是说他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会在意一夜情对象的婚恋状况,顾客是顾客,朋友是朋友。
女孩走过几步轻松地把上衣挂在马可的衣架上,看见他扭过头避让火焰一样避开她的样子,不怎么礼貌地犯了个白眼:“你比我还像个从乡下来的保守家庭好女孩,我还没脱内衣呢。”
“琼,这和保守与否没关系,我不认为追求性的自由和解放是贯彻自我意志的一环,我们不应该做这种事,与人通奸者是要下地狱——”
“我不是因为那种东西才来找你的,而且即使不讨论恋爱关系是否该与婚姻关系保持同一的道德评判标准这个问题,你也脸红了。”她无情地打断他,抱起手臂观察他紧握的拳头和僵硬的身体线条,摇摇头,把自己的眼镜也摘下来放在桌上,“据我所知,同性恋的定义应当是仅对同一性别的个体产生性欲,如果你真的对女性完全没有兴趣,至少你可以把头转过来说话而不用担心自己的视线是否会冒犯到我,毕竟我不介意被你看。”
“不,哪怕是出于礼节我也该闭上眼睛。”马可尴尬地尝试按她说的做,视线无可避免地接触到女孩光裸的肩头、锁骨、腰肢,哦不,她开始反手去解开胸罩的扣子了。琼的身体很健康,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至于消瘦到看得到肋骨,胸前相对他以前见过的女人也更平坦,扎起的马尾在肤色的对比下金色鲜明得叫人心生向往。她说得没错,如果他能够仅仅以不涉及性欲的目光去看的话,除了朋友一言不合脱衣服的惊吓外,他不该有别的反应。但是他现在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热,血液往身下某个器官涌去,他动了动身体,企图遮蔽掉不得体的勃起。
然而欲盖弥彰只会更加强调出那个显眼的部位,琼直起身,把胸罩从身上拿了下来,也挂在衣架上,表情倒没有嘲笑的意思,走到床边坐下:“本来我以为必须得先做点别的准备工作的,现在看来不用了。我带了润滑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互相帮对方完成前戏的部分?”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会让他伤心——”
“赫尔不介意我和谁睡,我想你也知道。”琼还剩一点点耐心,她叹了口气,“和你睡比去外面找个陌生人要安全得多,如果你实在难以忍受内心的批判,就把这件事当作帮我的忙,可以吗?赫尔今天估计又在实验室忙一天,我也没心情特地去把男友从研究里叫出来只为了做爱。”
马可坐在他的椅子上,同琼只隔了三米不到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神情从纠结和抵抗慢慢变成了放弃了争辩的默认,他揉了揉额角,接受了她的安排:“润滑油在哪。”
琼指了指外套口袋,马可从里面把它们拿出来放在床头,斟酌着坐在她旁边,碰了碰她的手臂。他不习惯在别人的目光下脱衣服,或许正因为现在她并没有带着赏玩的意味,看他的眼神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才感觉被看的地方好像烧了起来。为了避免这样的不适感引发更糟糕的变化,他专心于爱抚琼的身体。光滑微凉的触感叫他不太适应,女性和男性的身体抚摸起来有些区别,尤其是揉捏时的手感,前者柔软得多,像是没有枝干支撑的草本植物。他稍微用力,示意琼躺下去,说自己会在事后把所有被褥都换洗一遍——这会他的洁癖和龟毛看起来像是在体贴。单人床的尺寸此刻似乎过于窄小了,他很难不碰到她的胸腹去解开裤子的扣子,不论是她的还是自己的。琼在等了一会后,也伸手去摸马可的身体,即使十分幼稚可笑,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象女孩会分别给他们打几分。客观来说,我不会比赫尔蒙德更差,他这样想。
他们也接吻了,在有些新奇的互相抚摸之后,品尝彼此就好像成一个作为添头的打卡项目,马可更擅长做这些事,他服务周到地舔着女孩的唇瓣和舌尖,沿着她的脸颊和锁骨往下亲吻,一路从肩头到乳尖。这娴熟的动作让琼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手指钩住对方的皮带扣往外抽,她在性这方面没有太多经验,和赫尔蒙德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更多只是躺在一块说说话,交媾被视作一件做起来愉快但也并不十分必要的事,一个月都不一定会发生一次。而马可垂下眼睛往手指上涂抹润滑油的姿态就有些勾引的感觉,她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怎么慢慢地脱下她的内裤、用指尖刮擦揉按、寻找着阴蒂和阴道入口。直到对方手掌切开她并拢的双腿将一根手指放了进去,她才感到震悚,马可和她对彼此的躯体都是陌生的,他们是朋友,一个能够分享许多见解却不会交流得太深的朋友,眼下,她将自己袒露在他面前,而他也在面对着她的身体的时候产生了欲望,这是逾界所产生的冲动吗?还是说人的本能在某些方面往往要压过理智呢?这类问题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无处下脚地被抛了出去。马可的拇指在她的阴蒂上转着圈,中指缓慢抽动着,女孩轻哼了一声,用膝盖顶着他的肋骨让他快点。
平心而论,马可的外表很有市场,琼见过有女生把他堵在公寓下表白,而他也足够会说话能让她们晕乎乎心满意足地离开,但她确实没想到他在性上也游刃有余,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也是你在书上学来的吗?”他的扩张做得很好,非常顾及另一半的感受,也适时注意照顾其他敏感点,他舔吻乳尖的时候,女孩夹紧了他的手。对方湿润的呼吸喷吐在赤裸的皮肤上的时候她感到下面又进了一根手指,水声逐渐明显了起来,她伸手环住马可的肩膀,挺起腰部配合着动作。马可虽然还能保持冷静,但眼神已经与平时不太一样,声音也更低些:“也许你认为世界上存在指导人如何做爱的工具书?”
琼笑了一声,闭上眼睛,腿稍微张开了些,沉浸在快感中就像泡在温泉里,每次手指退出阴道口的时候便是水面泛起涟漪的时刻。马可的头发扫在她的胸口,手臂则贴在腿侧,呼吸急促,空着的手抓住了她的一侧乳房,琼也摸索着抚摸了一会他的阴茎。越发黏腻的气氛下,一次偶然的对视后,他们默契地知道该是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马可右手上都是润滑油,琼撕开了安全套递给了他,看着他戴上。这种目睹着另一个人进入自己身体内的体验非常奇特,她甚至在这一刻闻到了马可身上的古龙水味,手指不受控地陷入他的皮肉中。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文学作品中为何有人自愿地陷入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中,界限外的果实品尝起来是如此甜美,叫人分不清是它本就如此还是被禁止了才拥有魔力。
他们这个下午做了几次,直到两个人都满意,好在马可的房间里也有安全套,没有被打断的性交让琼彻底脱离了焦虑的桎梏,她甚至能心平气和地想着明天的复习计划和论文需要修改的部分。马可没有躺在她旁边,而是结束后借着穿衣的理由又回到了他的书桌前,背对着她穿衬衫的时候问:“你和赫尔蒙德……你们也会为了发泄压力做爱吗?”
她回想了一下,告诉他不,他们上床更像是一起约好看电影,一场需要两个人投入时间精力的活动,最主要的目的是获得愉悦。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他你今天心情不好。”马可指出了这一点。
“你得承认有些事情就是不适合告诉他。”琼平淡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