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尽头,雾像一条条被撕毁的棉絮,摊开在他们面前的大海海面,被浸湿了、身不由己地浮沉。雾的尽头什么也没有,父亲总这么说,就和森林一样,它们都只是填充这个世界的物质。如果在这里的是14322,白发男人会说不要去想象一个无理数,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作为女儿的14339,他便只是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在寒冷的冬夜里许诺篝火似的,让她离自己坐得更近些。
他的手很僵硬,尽管14339已经习惯那些失控的力道、过于冰凉的温度以及干瘪下去的肌肉填充物,她还是会想到,触碰着自己的是无机物而不是真正的父亲。父亲从来是分成两个部分的,他的四肢总是把自己攥得很紧,心脏的跳动却十分平静,有时候无所不能,有时候又仿佛会被任何一句话打倒。清晨时的空气含着尤为冰冷的湿,她呼吸,吐出淡淡的白雾,将整个身子贴进父亲的怀抱,任由他机械式地抚摸着自己,将耳朵贴在胸口,倾听里头秒针般标准的心跳声。
“那个时候也很冷。”男人温柔的揉散她的头发,她明白他又想要为女儿编辫子,于是拉开了一点距离,乖乖听着他说话,14339知道男人要说的是个什么故事,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安静地倾听着父亲重复描述许多年前公园树林里死掉的女人用什么样的语气要自己的儿子去堆一个雪人。她很累了,她一定是想要暗示什么才那么说的,她没等到儿子足够的回应,于是雪地里多了一把枪和一滩血。父亲翻来覆去地把这些东西嚼烂,在里头找到给自己定罪的证据,吞金似的把它们吞下去,这样他就更像个命不久矣的病人了。而病人是很可怜的,一个可怜的父亲,一个走不出过去的父亲,14339也听了许多遍疯疯癫癫的诗人如何给儿子讲白桦树林里精怪的故事,人们品尝树汁的故事,集中营的故事,混在一起的死者和神灵的故事,父亲永远讲不完那些故事。
男人的手在去年就已经开始由14322维护,但磨损的零件在缺少设计图的情况下暂时无法替换,尽管依旧灵巧,14339还是觉得中途被扯痛了几次,为了不被发现自己皱了眉毛,她把脸埋得更深,直到肺部充满了父亲身上混合着黄油、柑橘和肥皂的味道。我吃腻了蛋奶派,14339抓紧时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不过,谁叫那是父亲做的呢。孩子熟稔地用手臂环抱住成年男性,而对方也伤感又满足地叹气,把她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他没有像电影里那些抱着安慰玩偶痛哭的人那样失态,泪腺似乎在更久之前就失去了作用,静滞地抱着孩子,过了很久才问:“要是我那个时候去告诉了妈妈,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啊,爸爸,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那都不是你的错。14339每次都在心里回答这个问题,但从没哪一次说出口,这种假设性的提问毫无意义,男人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答案。孩子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如出壳的雏鸟探向母鸟,亲吻了一下男人的下巴,这种安慰性的动作她从他这儿学来,也只回馈给他。男人领受着,贪婪地等待第二个吻,然后在孩子吻完之后,轻轻地笑起来。
“好孩子,我的小鸽子,你在安慰我,我多开心呀。但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才让你们的祖父祖母死了,没有人应该做出这种事来,你也这么想,对吧?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呢?一个害死了所有关照过他的人、又厚颜无耻活下来的、怪胎……”
“没有的事,爸爸。”
“还好有你爱我,你是爱我的吧,我的小鸽子?不,你看,你也没有爱我,不然为什么昨天你要不睡觉、偷偷在房间里看书呢?睡眠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重要,可你不放在心上,你不在乎我的叮嘱和关心,觉得让我伤心是不要紧的,起码没有你的书重要。我把那本书烧掉让你生气了吗?”
她当然一开始很生气、很难过,因为她没想到父亲会让机器人掀开被子,她明明已经把每一条缝隙都掩得严严实实了,但还是低估了他无所不知的境界。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看来父亲真的很伤心才把它记了那么久,14339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他伤害到了这个地步,近乎疼痛的心情从胸口涨开,吞掉了她的舌头,哽了好一会才说:“没有生气,上次我们不是说了吗,我再也不会躲在被子里看书了。”
父亲露出真正的难过表情,贴近她,手掌放在她的胸口:“孩子,你又对我撒谎了。你还在怪我。可我是为了你好,这样看书会毁掉你的视力。你为什么不能明白呢?你还是觉得我是个会伤害亲人的人,对不对?你害怕了,想要疏远我,不愿意再同我待在一起了,要宣告你会离开我?别这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即使你不明白我的心,也要记得,人很容易就死了!人一死,就是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完了…完了!你和你哥哥两个人从此会孤苦伶仃下去,再也没有谁像我这样爱你们。你明白吗,我的孩子,如果不是我这么爱你们,你们早就死在细菌和高热手下,根本活不到离开培养槽。人就是那么脆弱的东西,一点点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你也不想像坏掉的机器人那样一直一直躺在地下室直到被遗忘吧?所以你要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爱是相互的,对不对?”
她被过多的质问和词句砸中,连忙摇头:“我没怪爸爸,我知道爸爸是为我好!”
可听到这个回答,男人反而如被全世界抛弃般、被心仪之人拒绝般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上滚落,好像山崩时从陡峭山壁上掉下来的石头,14339感觉得到身下的躯体正颤抖着让巨大的、被深埋的感情涌出。那是怒火吗?他几乎是在掐着孩子的手臂,哽咽着对她说道:“你懂什么!你只是在说些好话安慰我罢了!你才不是这样想的,你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在重复我说的话而已!没有人会爱我,除了你们……除了你们这两个被我教出来的……回音壁……”
孩子也为他所说的话刺伤,“我是自己这么想的!”这句话在心里熊熊燃烧着,每一个单词都拼尽全力要发出声音,但父亲此时完全沉浸在久远的、自顾自的、无法触及的痛苦里:“你们都会离开我!没有人选择为了我留下来!我已经很小心、很努力了!但你们还是不爱我,每一个人都抛弃了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哪怕一次也好?!”
“没有,我不会抛弃你,那也不是你的错,爸爸……”
“对,对啊,不是我的错,只是我不值得你们爱。”男人被愤怒与悲伤洗净的眼珠看着14339,她从中看见了自己紧张又担忧的脸,父亲的嘴角往上提,做出和情感无关的微笑,“我不是爸爸想要的孩子,不是妈妈需要的天才,也不是值得肯尼斯老先生在意的人,所以你们没必要爱我,更不会因为我活下来。”
“我不用爸爸是什么人也爱爸爸!”她被戳中,认真地向他宣告。
男人被逗笑了,笑得用手捂住嘴和脸都无法把它们停下,像个坏掉的、只会反复报错的机器人,直到被涎水呛咳住了,泪水和鼻涕都流淌在脸上,呼吸急促又断续,白色的、干枯的头发黏在脸颊,眼神完全不认识她似的,确切地露出嘲讽的意味。他把她推开了,孩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可你以后也会选别人的,就算是你也会选别人。就像你们的妈妈一样。只是没那么爱我而已,只是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而已,只是我不值得她低下头俯身捡起平凡的生活而已。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一个科学家应该做的,她做得比我妈妈专业多了,对吧?”他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颤抖得比刚才厉害得多,“为了科学……为了那个见鬼的答案!说呀,有谁能告诉我,要是我把答案摆在她面前,她难道也不会后悔吗?就为了那种东西献出一生!太荒谬了,就为了那东西,她不要我的爱!”
孩子张了张口,在发声之前又被他打断。
“哈,你要说什么,孩子?你又想说些好听话来安慰我!我还不知道吗,你心里想的和你要说的完全是两回事,你也觉着我活该!我害死了他们,我活该没人爱!我应得的!这就是我该待的处境!但是你不觉得……这太过了吗?”男人的表情越发扭曲,机械手的力度挤压着他脸上的肌肉,以至于眼球已经有了被挤出来的趋势,就像安全宣传片里走上了高速公路被轮胎碾压至死的动物尸体那般凸出,“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是骗子,甚至连施舍地骗骗我都不愿意!哪怕有一个人、有任何一次选择了我呢?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就算是我做错了,可我真的没有赎罪、没有补救过吗?我那么努力挽留你们,但有谁不曾辜负我的付出吗!?你们都只记得我的错误,好像我什么也没有付出过似的!你们都是只想着自己的痛苦的自私鬼!”
“不是的!还有我会选你!”她急切地告诉他。
“你会选你哥哥。”男人斩钉截铁地、咬着牙说道,死死地盯着14339,近乎仇恨的视线钳住了她,叫她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她不知道是因此此刻父亲表现出和他平时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气质毫不相干的、因过去惨烈挣扎的模样,还是心底冥冥中的选择被父亲说了出来。她能做的只有摇头,扑上去拥抱他,用力钩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唤起他的注意,免得真的把眼珠挖出。父亲此时表现出的阴暗的嫉妒叫她心惊胆战,又难免自喜了起来。这样的父亲是14322从未见过和了解的,这样的心情他也只会与她分享,14322从不知晓,这独属于她的一部分父亲叫她的心愈发柔软,生出一股豪气和保护欲,恨不得立即找出方法证明自己的一颗心是诚实可靠的,父亲完全可以依靠她。
“你不会选我的……你只是一时冲动,突然觉得自己很爱很爱我,就像癔症发狂一样。你们最后还是会抛弃我!我忠诚的朋友,我忠诚的爱人!”最后两句话他换了俄语,每一个音节都像子弹壳从枪管里掉出到地上那样掷地有声。
“我的爱人,与我一同在海边长大的爱人!曾许诺永远的爱人!最开始,你说我应该在更好的平台发展,接下来你说我的发明该被所有人看到,你让我离开实验室到聚光灯下面去,因为改变世界需要的可不只是两三个科学家的狂想。我去了,我满足了你,我和你的家族绑在一起,你们从我这里得到了多少东西!但那时候我不在乎钱和权力,因为我爱你,我如爱每一个我爱的人那样付出,可你的回馈却是夺走我的一切。看啊!”他对着孩子握紧了拳头,“我的手掉了下来,我的脚也掉了下来,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但项目里不该有个残废,他们找到了变废为宝的法子,神经接驳技术的完善少不了的我的贡献,国家也需要一位新世代的英雄。但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接口都在被灼烧,对着摄像机的时候思考的是怎么才能再打一针杜冷丁,扮演英雄要从头学会怎么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把身子背过去,装作头一回认识我。当然,我忠诚的朋友,我原谅你的愚蠢,你一向口不对心,甚至跟了上来加入探索未知世界的队伍。你也同样不善于伪装,我每次吻你的时候你都在颤抖,又急急忙忙给伤口盖纱布似的遮住你的想法。我还不够大度吗?我不在乎你每次摸到我身上切面时要作呕的表情,也不在乎你奇奇怪怪的臆想和疑心,甚至原谅了你在你自以为的良心前摇摆不断的态度,可你做了什么?”
她的父亲完全沉浸在了狂风暴雨般的情绪中,14339能看到他的手指陷入了眼眶,被挤出来的不止是血,还有透明的胶状物,她觉着自己是在怒号着的海上飘荡的小船上的船舵,想要尽全部的力气将船稳定下来而不能。父亲没有给她任何插入对话的机会,不断地把手指往孔洞里伸去,肉体的痛苦在此刻承担叙述心灵上痛苦的职责,他仿佛在吼叫、在被人殴打、在与人搏斗,面孔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汗水与血水融为一体,仿佛眼泪在他脸上滑下。
“你背叛了我。”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某个开关被关掉了,流淌出的感情迅速干涸蒸发,在话语中没了一丝痕迹,“你一共朝我开了七枪,除了我避开的那一发,其余的子弹都打中了我的要害。我记得,每一枚子弹的位置我都记得,它们破开皮肤、嵌入骨缝和内脏,携带的毒素瘫痪我的神经、溶解我的血管、腐蚀我的肌肉,把它们变成一滩泥泞的浓浆。我记得多么清楚,因为它们带来的疼痛从没有哪一刻离开我,你赠予我的礼物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失去了双眼的男人抽出了手指,空洞的眼眶无法再盛盈怨毒的神情,14339却依旧能从他抽离出感情的叙述里体察到对方极度的怨憎之火。它无形得好似温度最高却在人类眼里近乎透明的火焰,永远地燃烧着,却表现为近乎机械报数般平静。“一个人的力量送不出那么饱含心意的礼物,对,在这一点上,违规帮助了文职人员的那老家伙有错,因为私情放任你如此了解我的弱点的我也有错,但最为可憎的还是开始恨我的你。你摧毁了我对人的信任——是你许诺了要爱我的,可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全部的信任和爱。多可怕的一个人啊,多可恨的一个人啊,竟然想要杀死自己爱的人,竟然如此轻浮地去爱人,竟然想要我去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可别像他,我的孩子,别接近那个会将爱翻转成恨的人,别接近塔里的那个人。不然我只能让你去和他作伴了。我用钛合金换了他一半的骨头,如果你变成他,我就给你换一副数据构成的身体,做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幽灵。”
她很想立刻答应下来,立刻哄得爸爸开心起来,只要开口做保证就好了,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只要说出就会让父亲幸福安宁下来的魔法,但14339的舌头就是被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她的父亲此时就像扒下了人皮的机械,两个只余下血肉的洞窟全无焦点地对着面前的人,和平日里那些警示与告诫不同,所说的话语如铭刻入底层代码的命令,只要条件齐全便会触发。
没有得到回答,父亲越发狂暴地抓着自己的脸,一道道血痕宛如已经被抓破的伤疤,像是要把整张面皮抓下来似的,他坐在14339身旁,从臂弯的弧度中能看见空洞的眼眶,语气平缓:“我给他准备了新的手术室,请生物学家做好后备保障,从他的作品里选中曾注射进我身体里的那一项,注射进他的身体里。以前他们告诉我身体改造项目有一点风险,受试者的意志力和耐受能力如果不能满足要求,有概率导致不可逆的神经损伤,但我已经证明它没有风险,就连我都能挺过去,他有什么不行的呢?我一开始想用斧头,但手术室里只有医生们用的骨锤和钻头。我砍断了他的手脚,从指尖开始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砍断,砍不断的地方就用锯子。我没有用我手上加装的东西,那不是折磨,我只是希望他能明白,因为辐射而四肢溃烂的时候,我有多希望他能来看我、陪在我身边、让我在痛苦中找到一丝慰藉,我现在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我挖掉了他的眼睛,那两块东西总是在该履行职责的时候失效,两块热衷于逃离的晶体,还带着它们纠缠不清的尾巴。如果他希望,我也可以为他执行我眼睛上的改装。他不来看我,看到我的时候却总是怜悯,就像他是人而我是低等的蠕虫一样,就像我的未来没有丝毫希望一样,就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他马上就能摆脱我一样。”父亲脸上的肌肉笑了,“他居然还敢说爱我。每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朝我开枪的时候,他都说因为他爱我。多可笑。他还以为我会再上当受骗一次。我用拳头打碎了他的肝脏,在他肚子里寻找他吃下去的真心话。我说,你难道没有从生物学家那里拿到特制的、为了令我完全沉默而设计的子弹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东西会让我失去自愈能力、逐渐变成一滩烂肉死掉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你的爱就是要让我在疼痛中难堪地死吗?
“他每说一次因为爱,我就捏碎一块他的骨头。直到生物学家冲进来对我大声嚷嚷,抱怨我完全不听仪器的警报声,他在观察窗后面快要被过山车一样的血氧和血压气死了。我们给他装上体外循环系统,等他醒过来之后,我继续等待他发发善心,给我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我提问,他回答,数着一颗颗牙齿,一根根肋骨,我的耐心从没那么长久过。他一直想扯开话题,一直向我道歉,一直逃避着回答,就像知道我换了手脚之后跪下来向我道歉那次。道歉,但是碰都不碰我这重新装成人的蠕虫,然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去和他姐姐说话。结果我还是原谅他,我说过,我的耐心从没那么好过,哪怕他哭泣、恳求、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我也只是在等——可我还是没从他脑子里翻到真正的答案。那团脂肪里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宁愿不要他的回答了,最后一次我扯断了他的舌头。一根血淋淋的、编织谎言的舌头,我把它捏碎了塞进他的眼眶里。不再需要脸皮、舌头和眼睛,这就是背叛者应有的下场。如果别人背叛了你,好孩子,你也该这样做。如果你背叛了我,没有站在我身边,而是选择了接近他……你真的没有在送煤油的时候和他交流吧?”
14339记得守塔人铁面具下的残缺的脸和能从眼眶中直见肉粉与灰白的诡异景象,也记得对方翻折扭曲的手指和颤抖着写下不成句单词时的画面,还有纸上鬼打墙似的无法描述出某些内容的数种文字,她才想明白,面具底下被困拘在肉体牢笼里的那个人是被父亲亲手塞进去的。他们当然对守塔人的来历有过好奇,讨论过煤油点亮的灯塔究竟在等待和引导着什么,翻阅过铺陈在地面和桌面上的书籍与纸张,这算交流吗?他们并不明白守塔人想要表达什么,对谜面也一无所知,所有的猜测从没得到过证实。孩子虚弱地摇头,她不想也带上铁面具从此精神失常地活着,14322测试武器样品的时候所消耗的实验动物的死状都比守塔人的情况要好上一万倍:“我没有和他说过话,爸爸,我们都没有。”
“乖孩子。”白发男人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在她的头发上留下血迹,“我只有你们了。我的爱人已经变了模样,但我还是相信你们会爱我……对不对?你们是爱我的,如果你们离开了我,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我和哥哥都爱你。”14339轻轻蹭了蹭男人的下巴,再次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想让父亲伤心,尽管父亲刚才说的话叫她屏住呼吸的时间长了些,胸口沉闷了些,她也不想让父亲孤孤单单的。
“你最爱我。孩子都应该爱他们的父母……来,我们来做吧。让我们更亲密些,不要再有隐瞒和疏远,来,我的小蜜糖。”
男人抬起她的脸,干燥的唇贴着五官的弧度往下,直到衔住幼嫩的嘴唇,一点一点触碰着舌面和牙齿,像是含着新生的叶子,用最柔软的舌尖品尝它的叶脉和汁液。在接吻的时候,14339闻到血腥味,这股气息此刻闻起来仿佛刚撕咬完新鲜猎物的野兽,但一想到它究竟是怎么来的,恐惧便被拷了起来,拖到内心更深的房间里。她知道父亲只有四肢是机械的,他没有一颗靠机械齿轮运转的心,毫无疑问那颗心会疼痛,如今通往它的道路向自己打开了,自己理所当然应该——
她呼吸不过来了,眼前出现弥散开的黑斑,而父亲按住自己后脑的手还未松开。唾液从他们口齿相融的地方流出来,没人有空闲把它擦掉。这个吻和平时大有不同,它不带任何愉快,摒除玩耍的氛围,纯粹只由父亲引导,像是蛮横的孩子在白纸上肆意涂抹而不在乎画面的效果。她一边呛咳,一边为父亲失控的举动难过,于是更温顺地任由他解开自己的衣扣,掀起裙摆。男人的手剥开它们仿佛在给毛绒玩具更换服装,有些珍惜,更多的还是玩味。
14339和自己的同胞兄长存在许多相异之处,最显著的便是她要多出一套女性的性器官,取代了阴囊位置的是狭窄的缝隙,尚未发育的身体在感受快感上采用和男性一般无二的方式。父亲的手指握住阴茎,摆弄着这半硬不软的器官,滑向下方,那儿总是干涩的,为了减少进入时的困难,他已经常备了润滑油在放置药剂的格位中。14339岔开着双腿坐在父亲身上,稍微抬起臀部让父亲更方便地将油液涂抹在双腿间的口子上。他们熟稔于这些程序,有时候男人仔细些,将包裹住手指的内壁完完整整地都摸索一遍,有时只在入口处几厘米用上厚重的油膏,对孩子来说区别不大,被探索身体内部并不能给她带来快感,更像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工作,内容不重要,是否完成才是评判标准。她深呼吸,用那道缝隙吞吐着父亲的手指,数着里面容纳的根数和长度,父亲则扶着她的腰,偶尔擦过前面的阴茎,就像被挠了痒痒,她的身体会颤抖一下,但现在更需要专心在其他事上。
在润滑得已经足够轻松容纳四根手指后,14339开始进行下一步,她把父亲的阴茎从裤子里拿出来,握住的同时颇具技巧性地来回抚弄着,在冠状沟下用指甲拨弄着,父亲没有拉着她的头发往下,说明今天不需要用嘴让他硬起来。口交的时候是父亲夸奖她最多的时候,她有些遗憾这回不能用上,等到手心里的柱状体不需要特意握持,孩子便拨开自己下身还在流出液体的口子,将父亲的阴茎对准了它,慢慢坐下。
被插入的感觉距离痛苦还有些距离,14339短促地呼吸,喉咙里压抑着呻吟,用力拥抱住父亲以抵抗双腿间被烙铁刺入般的感触。她看过用于娱乐的性交短片,里面的男性和女性都在交媾时露出沉醉和快乐的表情,声音也甜腻而动人,她无法理解他们对这件事表现出的热情,只能将其视作表演的一部分,学习着他们的做法。哪怕是父亲,在和她性交的时候也不曾那么沉溺,反而像得到了生日礼物的孩子那样,为一瞬间的爱露出幸福的表情,很多时候,14339都在一边忍受另一个人施加的古怪胀痛,一边观察他的样子。最开始插进来的时候他也是紧张的,在动作的过程中也被快感浸染,但射精的时候却像要流泪了似的闭上眼,亲吻和感谢着自己的孩子,说出许多的爱语和夸奖,渴求自己的回应。每当此时,她心中泛起的感情也叫她理解了父亲为何总是同自己性交。
男人托着孩子的腿根,用这柔软的、不会推拒和逃离的躯体套弄着阴茎,快感覆盖了他被爱人背叛的痛苦,这种自发的生理反应比所谓的精神药物更有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亲手抚育的孩子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不论自己的动作多么粗暴或沉重,孩子都敞开到最深处配合着。男人亲吻着孩子的耳朵,将精液射在那未发育的阴道里面,再度与14339接吻,心满意足地得到她的一句“我爱你,爸爸”。
我也爱你,我的小鸽子。他亲吻着她的脖颈和锁骨,将发泄完的器官慢慢拔出来,触碰到孩子一直软垂着的阴茎,也只是继续吻着,将扯开的衣服又为她穿上。他拥抱着14339,轻轻地念着一组俄语名词,没有人在意孩子腿间的血迹并非来自男人的双眼,他们都觉得幸福且安宁。